這個契機來得巧,不早不晚,正正好。楊素本來下定決心,無論如何用一場奇襲來攻破小關。
正召集麾下部將商議大體方略的時候,楊素接到戰報,兩刻鐘前,哨騎發現一大批運鹽和糧米的隊伍繞洛陽出來,往小關而去……
諸將皆是一怔,大感荒唐,坐在原地正不知該說什麼,楊素面色忽然一變,彷彿相通了什麼關節一樣,急匆匆拍案而起,問道:“可全部截下了嗎?”
哨騎說道:“未能全部截下……這支運鹽的周軍足有上百人,我們猝然殺到,雖然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卻也叫他們跑了幾人。”
楊素怒拍帥案,吼道:“你們怎麼辦事的,這點小事都辦不利索?!”那來報的哨騎隊正低垂着頭,不敢作聲,楊素陰沉着臉,在原地轉了幾圈,又下令道:
“馬上就要天黑了,但要去小關,只有一條路……虎嶺關離小關還有不短的距離,道路又實在狹窄崎嶇,他們絕對跑不了多遠的,說不得會在半道上停下來,我不管你們是用馬跑也好,用腿跑也罷,剩下的幾個周騎,你們就是跑斷了腿,也得給我綁回來!”
現在?那些個哨騎頭子們個個嘴裡都苦澀起來,誰不知道小關的路是出了名的難走?山又多,河又多,那路更是出了名的羊腸小道,每回哨騎出去執行任務都會有那麼一二個莫名其妙摔死,更別提夜晚出去了,要追索抓人又談何容易?
不過將令大於天,有心反駁的人在看明白楊素眼底冷冽的殺意之後,也自覺住了嘴,不然鋼刀臨頭之時,便曉得它到底快不快了。
於是個個忙不迭地領了將令,急匆匆騎上馬,朝着兩刻鐘前周軍奔逃的方向追去……楊素沒有下令諸將解散,而是端坐在帥帳內等候。
諸將都不明白將軍到底有了什麼謀劃,連會也不開了,就領着這一幫人在這裡乾坐着?
但接觸也有一段時日了,這楊將軍的確真有本事,也的確脾氣臭的很,在場的人也沒有敢去觸黴頭的,因此也無人敢問,就這麼陪着坐到了半夜,在大家都有些睏意的時候,帳外終於有了動靜!
十幾個哨騎揭簾子進來,將幾個捆着的人跟豬羊一般貫在地上,拱手說道:
“將軍,我們的人追趕了半夜,在離小關還有五里的地方抓住了他們,七個人,一個不多,一個也不少,其中還有一名參軍……這次,我們算是抓了一條肥魚來。”
楊素的目光略過他們,盯在那跟蠕蟲一樣扭動不已的人身上,這人的衣服散亂鬆垮,髮髻也鬆了,好幾縷頭髮遮住了半張臉,目中透出驚恐的神色來……轉眼又見到哨騎們忿忿的臉色,想來他爲了躲避哨騎的追殺,逃跑之時很是拼命。
看服侍,應該是參軍沒錯……,楊素命人將他口中的抹布取下來,徑直問道:“你是什麼人?運這些鹽要往那裡去?”楊素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那參軍驚魂未定,又看着如此多披堅執銳的壯漢圍着自己,嚇也要嚇死了,也不管能不能把話說利索,便一股腦兒將底細全盤了出去:
“小……小人張孟倫,現任參軍一職,上面要我運鹽進小關去,不是要與將軍爲敵!”說話的時候,他的牙齒咯咯打顫。
楊素一拍腦袋,暗罵自己蠢,曾經他也是周人,卻把這至關重要的一茬給忘了!軹關是什麼地方?是周國鎖鑰不假,但更是河東河南鹽運往來的唯一途徑!
河東地方,自古以來都是產鹽大地,尤其是北周北齊互相做出了嚴格封鎖之後,北周對於河東鹽產的依賴便大大提高,往來運鹽運糧十分正常!
最近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想來是因爲周國謹慎,寧先觀望一番。但齊軍一連那麼多天沒有動靜,還爲了避免打草驚蛇撤銷了不少佈防,使得周國方面鬆懈下來,又恢復了鹽運。
這可真是……天助我也!楊素恨不能仰天大笑,但爲着在部下保持端肅的形象,不得不憋着。悶聲問道:“如此說來,你們可以自由出入小關嘍?”
那可憐的張參軍見到楊素表情古怪,連忙說道:“算……算是吧,不過他們會有專人先出來驗看的,貨物不對,或者是未有文書的,都不予入關……”他大概猜到了一點楊素問這個想幹嘛,聲音漸漸弱了下來。楊素又問:“那你的文書沒有丟吧?”
“不……不曾,在我身上,”張參軍以爲楊素要殺他,語氣裡竟然帶了幾分哭腔,“將軍莫要害我,我往返過小關很多次,關上的守軍和元大將軍都認得我,將軍把我殺了,便算是取了文書,也決計詐不開關門的。”用最慫的語氣說着最硬的話。如果不是還被繩子綁着,這傢伙指不定能抱着楊素的大腿哭。
“……”楊素忍着要一腳踹出的衝動,親自給他鬆了綁,扶他起來,拍着他的肩膀,和藹可親地說道:“莫怕,我保證不動你一根毫毛,不但如此,只要你肯幫我一個忙,帶着我們扮作運鹽的人去小關,我保證你來我們齊國,一樣得官授爵,如何?”
事實上北齊現在官制很嚴格,楊素給不了他任何保證,不過吹牛皮又不要錢。自此跟高延宗廝混久了,他發現不要臉也有不要臉的好處。
這張孟倫若是敢不識好歹,那便休怪他翻臉不認人!楊素心裡冷笑。哪知這人在楊素提議之後,居然連想都沒有想,徑直抹乾了眼淚,道:“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吶?”
“……”
張參軍睜大眼睛希冀地看着楊素,帳內一片安靜,有一刻楊素開始懷疑這貨是不是周軍派來誘他上當的。
怎麼骨頭就那麼軟呢?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你倒是嘴硬幾句,讓我們威逼幾下再來談抱大腿的事情好不好?這樣不光自己體面了,大傢伙也有成就感!
到了今日才知道,比不要臉這行當裡,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山更有一山高!此刻他心裡就跟吞了一口痰一樣難受,深吸一口氣,強行牽出一個笑臉,又問了一些細節,然後讓人帶下去好吃好喝招呼了……
諸將面面相覷,都覺得他們相信那麼一個沒心沒肺的傢伙,會不會是一個錯誤……一個將官便直言道:“將軍,難不成真靠這廝詐開城門,就沒別的辦法了?”
楊素心裡也躊躇,半晌,說道:“有,強攻。用人命去堆,把小關拿下來……可我們才能調多少兵馬?五六千都不到!元景山有多少兵馬?有四五千!雙方軍力是對等的。
“兵法有云,十則圍之,如果是小關這種地方,要強攻只怕二十倍的兵馬都不夠消耗的,因此只可智取,不能強來!”
“再說,元景山這個人,也不能說是完全的膏粱子弟,”楊素皺眉,說道:“這些天你們也知道了,他佈局防禦甚有章法,不是無能之輩。
“兩條路,要麼誘使他出戰,來一場野戰把小關的主力都葬送!要麼只能扮成運鹽的隊伍混進去……既然強來不得,元景山很明顯也不會出戰,除了這條路我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楊素也是實在被逼的沒有法子了,主意是他出的,上面讓他來啃這塊硬骨頭也是看重的一種表現……但楊素同樣知道此時朝廷的大軍恐怕已經推到了潼關之下,真正的軍功便在那裡!
若說元景山,楊素其實不是很放在心上,在楊素看來,這不過就是稍微有點能力的膏粱子弟而已,名爲柱國將軍,實際不過靠着出生纔有這般顯赫的地位,征討吐谷渾、邙山大戰的時候,他都是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撿漏,楊素心高氣傲,又如何能瞧得上他?
如果沒有期限限制,楊素有把握可以正面擊敗他,但時間不等人。他心裡很清楚,北齊四十萬大軍征討,又計劃如此嚴密,搞不好這就是滅國之戰,若是想在潼關那裡分一份軍功,非得儘快解決掉元景山不可,不然等人家吃飽了肉,楊素再趕過去,連一口湯都沒得喝!
天還沒有亮,楊素便遣他們出發,一支步騎遠遠地綴在後面,保持着一定距離。
運糧隊上上下下,除了一個張孟倫,其餘人都變作了齊軍,此刻他們都扮作周軍和民夫的模樣,推着牛車,在山谷間賣力地穿行,直至傍晚才遠遠能望見小關的影子……小關本身說不上有多麼雄峻,但依着崇山峻嶺,自有一番奇險,使其成爲一處絕地。
城樓上燈火點點,可以看見持戈荷弓的一排排影子。張參軍暗暗嚥了一口唾沫。
小關上的軍士也發現了他們,連忙喚起正當值的上官來,衆人皆是一驚,警惕地注視下方,喝問道:“來者何人?!”
張孟倫吊着嗓子喊道:“李郎將,我——我張孟倫呀!我運鹽和糧米過來了!”
PS:無奈,起名廢柴,這個龍套又用了一書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