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圍剿高延宗失敗之後,入得長城北關的十數萬突厥狼騎,便陷入了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
高延宗挾大勝之威四面清剿突厥,進一步壓縮突厥人的活動範圍。即便突厥人依然兵強馬壯,但在齊人的步步壓制之下,已然沒有勝算了。
縱然阿史那攝圖想重新振作起來,但幾次大敗之後,他威望大減,不光是底下的一衆貴族及各部頭人們,連普通的牧民竟也對他陽奉陰違起來,談到這位身份高貴的少主,言語之中頗有不恭之意。
對此阿史那攝圖也只得咬碎牙和血吞,畢竟是他將突厥東路的幾萬人馬帶入了絕境,這是不爭的事實。
因此這幾日的議事,他都只是跟泥菩薩一般坐着,一言不發,看着這些人一個個跳出來爭權奪利,爲了些還沒影子的利益分配吵得不可開交,心中只是不屑:
“一羣蠢豬,說我不配統帥這各部,你們又能好到那裡去?什麼事都辦不成,爭權奪利個個倒是跳的歡快,一羣扶不上牆的烏合之衆!若不是有我在,高延宗早就把你們一股而滅了,死到臨頭尚不自知,阿史那家族如何會有如此愚蠢的後裔?”
攝圖屬於突厥人中接觸中原文化比較多的,對於兵法謀算亦有研究,顯得很有城府。這種性格在日後或許可以幫他爭得權勢地位,但如今,突厥人都是一羣目光短淺的野蠻人,這種性格只會叫他們將他歸納爲跟中原人一樣只會拽酸文的“兩腳羊”行列,不堪造就。
不過這幾次大敗,卻是叫攝圖認清了和中原俊彥的差距,使得他更加朝“兩腳羊”的方向發展。他看似粗豪,但其實私下頗爲敬仰中原人物和文化,帳下也養着幾個中原流落過來的讀書人,時不時討教中原流俗及文化,聽他們講解兵法,且造詣頗深。
只是對於史書所載不以爲然,對於史書之中所載的那些個戰績,更是嗤之以鼻,以爲這不過是南人爲誇耀武功刻意歪曲了事實而已,突厥西征之時滅國無數,也未見有什麼波折,不值得大書特書,而南人卻將此做爲榮耀珍而重之地記載,實在感到可笑。
他也自認突厥這一輩中的第一豪傑了,領着東路軍,做爲前鋒,要拿下個幽州還不是手到擒來?但現實卻如此的諷刺,被一個並不出名的高延宗給打的連連後撤,開始時他提起高延宗,想起的只有他兄長高長恭。
高長恭曾與突厥交手,威名流傳塞北,至今牧人們還偶爾會談起那令人生畏的鬼面將軍。但他弟弟高延宗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一無所知,只是覺得他或許與大邏便和庵邏一般,不過是個沒有經歷過陣仗,被寵壞了的貴胄罷了,不值得重視,這份輕視自然給之後的一連串戰役帶來了極其惡劣的後果。
現在追悔這些也已經晚了。
攝圖冷眼旁觀眼下的這場爭論,看看他們到底能爭論出個什麼鳥結果出來。
“……齊人兵力有限,收縮圈太鬆跨,很快就可以被撕開。如果我們可以不要那麼縮手縮腳,放開陣勢去掃蕩,他們決計攔不住我們,便是有埋伏,我們在這裡有整整幾萬的突厥兒郎,怕什麼?”說着話的貴族似乎有意尋釁一般斜乜了攝圖一眼,彷彿在指責他如今避而不戰的膽怯行徑。
攝圖眼底閃過一抹陰冷,隨即淡了下來,反倒有了幾分笑意。這份笑意落在其他的貴族眼中,有些莫名其妙,當下也不再管他,紛紛參劃道:“有伏兵又如何?我突厥自崛起以來,惡戰無數,說到底,咱們幾萬人,硬拼也能拼光齊人,高延宗兵少將寡,怎麼可能經得起我們奮力一衝?”
聽到這裡,攝圖再也無法忍耐,多聽幾句這樣愚蠢的想法都是髒了自己的耳朵,搖頭失笑道:“你們未免太過天真了,我們擅長馬戰,齊人亦擅長馬戰,彼時兩軍一旦對壘,他以步卒壓上,以硬弩攢射,再以輕騎側面騷擾,待局勢膠着,以鐵騎橫貫之!我軍焉有勝算?”
“我軍若想保全,唯一的法子就是固守營盤,任憑齊軍如何尋釁,也不與他們糾纏,先撤出齊國境內,與大軍會合,再尋南下之機。”攝圖掃了他們一眼,說道:“我東路軍庵邏那一部,很快便會南下接應我們,彼時纔有我們捲土重來的機會!”
“說甚麼退走!”有頭人不滿道:“我等舉衆南下,所爲不就是中原的花花世界嘛。如今什麼東西也沒有搶到,財帛子女糧食一無所獲,等我回去不知道會有多少部衆餓死,你叫我如何跟他們交代?我們這幾日,都是靠宰殺自己帶來的牛羊和馬匹度日,這份損失誰來跟我們償還?”
他說得急了,一疊聲的問出來,叫攝圖一時間進退不得,自覺顏面掃地。攝圖冷着臉,其餘頭人和貴族都不搭腔,顯然都是存瞭如他一般的想法,還有一些則多是在看好戲。攝圖繃着臉,冷哼一聲,擺擺手道:“你們願意戰便自去戰好了,反正我麾下八千狼騎,絕不會調出一兵一卒!”
“攝圖,不過敗了幾場,你竟膽怯至此,罔木杆大汗生前如此信重於你!如今看來,你已經不配率領我突厥兒郎,你還是識相一點,自己把部衆交出來,然後等大汗發落!”
最先前那貴族站出來,對攝圖橫加指責道。其實別看他說的正義凜然,其實目的在場所有人都清楚,他所爲的不過就是攝圖麾下那萬餘精銳宮帳狼騎罷了,這可是實打實的精銳,操控在手中便等於獲得了這東路大軍的絕對領導權。
阿史那攝圖未料他退讓至此,竟被人看成了好拿捏的軟柿子,以爲只憑這三兩句話就能嚇住他,頓時冷笑道:“你要拿辦我?好!先問過我刀子讓不讓?”
他豁然站起身來,伸手去拔刀,大步流星向前,那貴族頓時一驚,卻是避之不及,被彎刀斬下腦袋來!帳內頓時失聲,即便是心中盤算好了要一擁而上拿下攝圖的貴族頭人們也驚在了當場,卻是渾身僵住,動彈不得,攝圖收刀入鞘,冷聲道:
“你們還想要我給你們頂缸,把戰敗之責盡往我腦袋上扣?做夢!你們要去送死便自去送死,莫要牽累了我!我給你們半天的時間,半天時間內,帶着你們自己的部衆統統給我滾出去,不然我會叫你們認清我麾下宮帳的狼騎到底是不是吃草的!”
一衆頭人們自是羞憤不已,憤憤然奪門而出,自此算是徹底分道揚鑣了。他們重新選出了一個統帥,帶着他們接着和齊軍打下去。攝圖果然如今日所言,對他們的死活不聞不問,直到他們幾日後他們被打得大敗而回,諸多頭人被王峻一股打滅了氣焰,紛紛跪在攝圖的帳前請求寬恕。
攝圖接連詢問了他們戰敗的前因後果,便命親衛將這些頭人拉下去全斬了。一日後,有齊軍在營下尋釁,提着幾個突厥貴族的首級,擺在馬下,往頭上撒尿。
攝圖自是怒氣勃發,而反觀士卒們,他們眼中根本沒有絲毫的戰意,士卒不能戰、不敢戰,這仗也就打不下去了,攝圖心知此地不可久存,縱然心有萬般不甘,也不得不下令,大軍撤走,回返草原,去與庵邏部匯合。
現在的攝圖根本不知道北邊發生了什麼情況,不然他不會去走這條線路。
他不知道高寶寧出營州,不斷攻伐,在長城以北已經形成了一張血盆大口,齊軍將南北合圍,要將進犯的突厥人一口吞下!
他再也不會有捲土重來機會了,想要逃出生天,唯一的選擇就是快跑,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