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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白的天光裡,與江陵遙遙相對的那一截江面上,在陳軍面前,數不盡的帆影從背後顯露出來,陳軍陣中疾聲厲喝,一條條命令有條不紊地發佈,弓弩手和盾兵交替上前,在一個個小船之上結成防禦陣列。對着越來越近的敵軍虎視眈眈,隨着“嗡”的一聲震動,由羽箭組成的烏雲突然升起,鋪天蓋地地朝另一側的陳軍船陣席捲而去!上千支羽箭撕裂空氣的尖嘯令人心驚!
在第一艘敵船出現在寒霧籠罩的河面之上露出清晰輪廓的時候,戰爭立時便爆發了出來!
“——盾!!”,陳國此次出動了精銳,而且準備充分,敵軍會使用這樣的戰法,已然在他們的預料之中,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陳軍船上傳來幾聲嘶聲力竭的怒吼。
一列陳軍將大盾舉起,闊步向前,將盾牌頂在船沿上,弓弩手齊步後退,在他們的身邊是一個個高舉着盾牌的士卒,就在蝗蟲一般的箭雨將要撲殺而下的同時,盾牌舉起,閉合的如龜殼一般,牢牢地將其餘的陳軍擋在了盾牌之下,羽箭若雨點,猛烈地擊打在盾牌之上。
慘叫和悶哼聲在衆人耳邊迴響,偶爾也會有幾支箭碰巧以一個刁鑽的角度鑽進去,立刻便是一條人命交代在箭下。僥倖躲了過去的士卒接過崗位,咬緊了牙關,死死地頂着盾牌,等着將這一輪箭雨給熬過去。
再堅固的盾牌,也防不住成百上前的弓弩朝這邊齊射,同時有數支或者十數支箭射中盾面,雖然未曾射透大盾,可那那麼近的距離,羽箭撲殺而下,箭矢合起來的力量也絕不算小了,就跟一柄又一柄的錘子猛力地砸在盾上一般,只要稍微有一絲力弱,那就會支撐不住。
冬季的江面,水位其實已經降下去了,船行駛在上面稍微平穩了一點,可還是會有輕微的搖晃。這個時候江面起了風,搖晃的感覺就更加明顯一些。不過陳軍大多熟悉水性,習慣了這種漂泊不定的狀態,稍微將八字步邁開一些,就可以站得穩穩的。
他們頂着大盾,弓弩手藏在下面,等待着這輪箭雨過去,很快就可以反擊了……
終於羽箭的嗡響已經消失不見,陳將命令將盾牌放下,弓弩手準備。
弓弩手陣列在前,渾然不顧被江風吹得通紅的手,張開弓弦,搭上羽箭,按照事先目測好的距離,弓身向上擡起一定的角度,還沒有將弓箭發出去,對面又傳來了一陣弓弦回彈的嗡響,陳軍上下錯愕地擡起頭,手臂僵在那裡,看着對面又一團烏雲升起,密密麻麻的箭矢如蝗蟲如雨點襲來!
“——他們怎麼這麼快?!”陳軍稍微有些騷亂,而後也馬上做出了反應,盾牌重新列陣,也幸好船沿邊上的盾牌沒有撤下,擋住了一部分羽箭,不過此時已經晚了一拍,不少人來不及尋找庇護,當場被流矢射透輕薄的皮甲,死傷不少,陳軍將領鐵青着臉,大聲喝道:“穩住!穩住!!”
首次交鋒便宣告挫敗,這多少會打擊士氣,換成一般的軍隊說不準此刻已然是膽氣全無,陣腳大亂了,可陳軍訓練有素,居然壓住了陣腳,殘兵被迅速收攏起來,隨着雙方船隊的靠近,陳軍已然組織起了有效的弩箭反攻,盾牌列陣在前,弓弩手在其後,雙方同時對着對方攢射。
陳頊勇武雖不及陳霸先,可執政之能卻猶有過之,他深知建康不是偏安之所,與北朝二國必有戰端,所以選練精兵強將,一刻也不敢有所懈怠,藏鋒磨礪數載,今日就是亮劍之時!廣闊的江面上,陳國戰船如披風斬浪的巨獸,兩邊江水被斬開,白浪翻涌,筆直地朝周軍戰船衝撞而去!
周軍戰船船身比陳國戰船窄小,分量不足,正面對撞一定會吃大虧,陳軍正一鼓作氣,先頭的幾艘周軍船隻前頭卻忽然燃起了熊熊火光!
“……他們火攻!”有士卒終於亂了陣腳,猶豫地看向船側流淌過的滔滔江水,周軍這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打法讓這邊不少人都錯愕了一瞬,遠處灼燒天空的朦朧火光之中,烏雲再次騰起,密密麻麻的攢射而來,陳國先頭的幾隻戰船終於失去了秩序,與那團團火焰撞在了一起!
船艙被撞碎的碰撞聲、刀劈斧砍的金鐵聲、兩軍相遇廝殺在一團的怒吼和慘叫……這些聲音迴盪在江面之上,飄蕩出很遠很遠,陳軍船陣中央大牙船之上,陳國一衆宿將皆是臉色陰沉,陳國在碰撞的一瞬間便宣告失利,陳軍上下氣勢爲之一挫,這對於氣勢洶洶而來的大軍來說不諦於一次重大的打擊!站在首位的獨眼老將章昭達憑欄觀望戰局,卻是面無表情的,只不過那左眼部空空蕩蕩的眼窩顯得更加陰冷可怕了一些。
半晌之後,有人問道:“大將軍,周軍火攻,該如何應對?”
章昭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哼,陸騰技窮矣,區區幾艘戰船火攻,就想阻擋老夫?”他揮鞭指着正前方,似乎燎燎的火焰也無法阻擋住這位老將的目光,“他們只有區區十幾艘戰船,而且逆着風,大火傷不了我大軍!既然這些不怕死的擋在面前,那就……撞過去!!”
周軍和陳軍俱苦戰之際,後面的戰船彷彿看不見周軍的火攻戰法一般,直接加入了戰局,接二連三的與隨後到來的周軍火船撞在了一起,木屑翻飛,船身破裂,甲板上的帆都被這可怕的力道攔腰劈斷!說到底,陳軍的實力更爲強勁,所用的船都是大型戰船,跟周軍的根本不在一個重量級上,或許周軍火攻之法的確在陳軍的心理上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可陳國主帥章昭達不信這個邪,一眼窺破了周軍外強中乾的本質,仗打到這個份上,陳國尚有餘力,而周軍卻已經拿出了不成功既成仁的架勢,這一輪首戰,周軍固然是暫時揚眉吐氣了,可陳軍實力未損,獅子依然是獅子,兔子依然是兔子,實力對比沒有絲毫的變化。
相反,隨着陳國主帥章昭達的一聲令下,周軍陷入了極其危險的局面之中!
陳軍的大船往往一個照面就將周軍的船隻給撞碎,縱然被蔓延開來的火給波及到那也不打緊,陳軍尚有餘力,一邊與周軍交戰,一邊派人將火勢給控制起來。周軍的情況急轉直下,從巔峰墜入了深淵,他們全都陷入了激戰,與此同時,兩側有陳國的牙船衝來,徹底鎖死了後撤的退路。
陳軍訓練有素,隨着鼓聲而動,同時出動,相互配合,江面上的周軍戰船依次遭到被撞沉,只不到兩刻鐘的時間,陳軍眼前已經是空空蕩蕩了。
江面上只剩下幾艘將沉未沉的船隻還在飄蕩,火焰未熄,硝煙嫋嫋地升入天空……
章昭達看着江面周軍被掃平,並沒有下令乘勝渡江登岸,反而命令大軍調轉方向,後撤至三十多裡遠的一處河彎處,就地駐紮,諸將不解,章昭達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國傾國來攻,陸騰必定與我搏命,方纔那場水戰就是明證……陸騰悍勇有謀略,他一定不會讓我那麼順利的登岸,我先看看再做計較。”
隨即,便命幾艘船前往探視岸上虛實,傍晚,幾艘戰船隻剩下兩艘回來,滿身狼狽的陳軍士兵彙報了他們所見到的情況,“周軍沿岸設置寨攔、望樓,囤積重兵,營寨沿江,綿延數裡!”
陳國諸將駭然變色,章昭達所料一點也不錯,陸騰這般佈置,大軍貿貿然登岸,引來的只會是一邊倒的屠殺!那麼,眼前這個局面又該如何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