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陽還沒有從日中偏開太遠,大概三點的樣子,涼風吹動着頭頂上方的商號旗幟,最高潮的時段已經過去,在高緯的正前方數十步的地方,慘烈的廝殺忽然之間爆發了,那條斷臂堪堪落下之際,禁衛們已經分成了兩批,一批抽出藏在懷裡的短刃,向前撲殺,一批將站在長街中央那對最尊貴的夫婦二人圍在中央,燕翅弩張着,警惕的掃視着四周和上方,推搡着紛亂的人羣,慢慢挪動到視野更加開闊的地方,狹窄的場合並不利於一個團體的近身廝殺!
“此處危險,陛下暫且移駕,看臣等爲陛下擒賊!”“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命令也已經傳達下去,在這座坊市之中,一共潛藏着五百多名護衛,已經全都準備好保護陛下離開!”
而高緯紋絲不動,他抓着妻子冰涼的手讓她躲在自己身後去,冷漠的望着遠處那片廝殺的地方,十數個商戶、平民打扮的人揮舞着長刀,參與搏殺的人甚衆,高緯看不太清,依稀看得見高舉着長刀的手臂、匹練一般甩出的刀光,還有狂飆的血跡,有人瞪視着這邊,遙遙地指過來,嘶聲力竭地大聲吶喊着什麼,聲音太雜,高緯只聽見幾個模糊的字眼,“殺——”、“殺了這個昏君!”,然後被更多的咆哮和刀劍碰撞的聲音淹沒……
暴徒人數並不止那麼一點,在後路,也有殺得如同血葫蘆一般的人掩殺而上。高緯還好,婉兒在後面牽着他的袖子,手臂微微發抖,打算一有變故就帶着高緯逃跑,羣臣的臉色煞白,高順和路冉跪在皇帝面前叩首,“陛下保重龍體就是保住江山社稷,請陛下快走!”“內廷有不少供奉在此,必定護衛陛下全身而退!”“奴婢等願爲陛下殺出退路!”……
高緯沒有動,前後街頭都有人堵截,這明顯就是有人精心設計,要行刺駕弒君之舉,他若是就在此不動還好,如果運動,勢必會造成更大的混亂,在這裡,好歹還有幾十數百人可以給他當肉盾,若是真鑽進馬車裡,要衝出坊市也還有一段距離,萬一發生點什麼,可真是防都防不住……
想明白之後,高緯心中一瞬閃過的慌亂也消散無蹤,他淡淡下令道:“……朕不走,這是朕的江山!留兩三個活口,其餘的統統殺掉,朕倒要看看,是誰在興風作浪!”
回答在下一刻響起,前後共四股洪流撞在一起,刀對刀,拳對拳,猶如兩把獰亮的長刀,在碰撞的瞬間迸發出熾烈的火花!一批人毫無章法,橫衝直撞,另一批人結成密不透風的陣型,貼身短刃肉搏,漸漸將陣勢穩了下來,壓迫那些人的挪動空間,越來越多的便衣禁衛朝這邊包圍靠攏……
碰撞,粉碎,怒吼,肢體斷裂……劉桃枝腦袋上的斗笠已經被劈掉小半邊,那被劈掉的部分還有一點粘連在上面,他的衝入敵陣之中廝殺,拼着側腹和手臂被劃開幾道血口,連續將六名刺客斬殺,偏開腦袋剛好躲開那一刀,闊口長刀一擰,將面前這個人的五臟還有死死攥住刀子的十指全都攪碎,然後拔出,順勢擰腰,揮刀成圓,將後面偷襲的人攔腰斬成兩截……
兩側已經有架起燕翅弩的禁衛壓上了,弩箭連發,射殺了一些人,禁衛揮刀向前,揮刀將這些手忙腳亂的人逼得後退,在廝殺之間,他們已經悄然對這些死士形成了壓倒性的包圍!
“朕怎麼覺得……這些都是軍伍中的人呢?”
此時劉桃枝已經親自帶着人入場廝殺,跟在高緯身邊的是一個眉毛花白的老供奉,還有一個是太極殿殿前值守楊素,這老供奉躬着腰,在高緯面前唯唯諾諾,眉毛臃腫得跟趴着兩條蟲似的,看上去很沒有精神,似乎很瘦弱,可骨架十分粗大,攏在袖子裡的雙手可以輕易折斷一杆鐵槊,就是楊素也不願意輕易招惹這個閹人。
老宦官淡淡地掃視過去,道:“陛下英明,這些人的身手,確實是軍伍之中出來的,錯不了……”
高緯憤怒已極,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沒等他開口,身後長街處傳來一陣轟響,馬蹄和車輪碾過青石的聲音令人牙酸,“什麼人!”,本來刺客已經被圍殺得差不多了,還剩下幾個還在負隅頑抗,他們正在收網時候,一駕三馬拉動的馬車碾入了廝殺的獵場,準確來說,是鐵車!長街盡頭的禁衛驚呼一聲衝撞上去,這個渾身長滿尖刺和刀刃的鋼鐵怪物轟地撞擊在人羣之中,鋼刀切豆腐一般將護衛的人羣切開!
人體一旦撞上那個東西,就轟然破碎了,車轍下倒下一排的死屍,它已經敵我不分,無論是敵是友,不管不顧地衝去,它和那個目標也僅僅只有一條街的距離,只要能撞過去!只要能碾過去就行了!馭車的人瘋狂的甩動馬鞭,三匹馬全速奔跑起來的衝力,別說這羣禁衛僅僅穿着布袍麻衣,就算在它面前的是一堵鐵牆他也要將它撞開!
羣臣臉色煞白,怔怔地看着馬車撞來的方向,高緯心道果然如此,他若是坐上馬車離開,說不定已經死翹翹了……那些死士只是誘餌,這架鐵怪物纔是刺駕的主角。他們的刺殺計劃很周密,先造出浩大的聲勢,誘使皇帝按照他們制定的路線逃跑,逃跑途中護衛的人馬必定分散,這個鐵殼子一旦撞過來,高緯就死定了,他們唯獨沒有料到,高緯根本就沒有打算跑,於是這架車又轉入到了這裡,賭上一切要殺掉皇帝!
“誰那麼恨朕呀?”高緯眉峰微挑,毫不躲閃地與那馭車之人對視。
禁衛們前仆後繼,殺掉了一匹戰馬,拖慢了馬車的速度,車內有暗藏的甲士衝出,雙方拔刀鏖戰血拼!楊素和幾個禁衛已經披上了雙層重的板鍊甲,按刀持槊,駕着馬車到了另一邊的盡頭,讓他們讓開一條通路,調轉過車頭,朝那輛鐵殼子猛衝過去!甲士們尾隨其後!
兩架車輛擦過的前幾秒,長槊的鋒芒已經隨着楊素身影的出現閃露出來,那名正在最前面的死士還沒有反應過來,槊的鋒芒就從他脖頸出掠過,劃開了造價不菲的鏈子甲,割下了他的頭顱!
楊素站在車轅上,一手持槊,一手操持着馬繮繩,金戈和殺戮劃過眼簾,側面一個披甲的死士已經做出了全力劈斬的姿態,藉着奔跑的衝力高高躍起,朝楊素撲殺過來,在馬車疾馳的瞬間轟然斬下!楊素斜乜着的眼閃過刀劍般的清光,手中長槊猛地彈起,毒龍一般刺破他的護心鏡,貫入他的胸腔,槊杆沒入,而後順勢盪開,對面車上的兩個甲士已經做在合適時機撲殺的準備,這個時候猝不及防,那具屍體被甩出,將一人砸得撞在鐵車上,尖利的獠刺收割他生命的瞬間,兩架馬車猛烈的砸在一起!
木屑嘩啦啦散開,馬車的車廂、車輪在碰撞的一瞬間轟然散架,倒下的車廂轟隆隆摔在地面上。
楊素打了兩個滾,從散落的木架之中爬起來。
馬車的車底和車軸都要比那鐵怪物略略要矮一點,車底和車軸還沒有那麼快解體,雙方對撞的衝力掀翻了這架鐵殼戰車!死士們大驚,紛紛朝這邊聚攏,另一邊,披着重甲的禁衛們也隨即到來,交流和放狠話勸降的過程統統略過,雙方直接廝殺成一團,不死不休!
那個駕車的人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滿眼都是木架的碎屑、模糊的血肉、口吐白沫的戰馬,他的一條腿已經被砸成了肉醬,渾身肌肉痛苦的抽搐……
風從另一邊吹過來,空氣中浮動着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楊素的臉擦破了一塊皮,按着刀闊步向前,這是冬天,披着厚重鐵甲的楊素宛若一座鐵塔,腳下的鮮血還帶着溫熱的氣息,一個高壯的披甲死士披了三層的甲,裹得跟鐵罐頭一般,在人羣之間揮舞着鋼刀橫衝直撞,每揮出一刀就爆喝一聲,銳不可當的氣息居然迫得一衆沙場百戰的禁衛精銳連連後退,楊素抓住一個空子,身形俯衝,一刀砸在他的後背,壯漢踉蹌朝前兩步,劈開一個掩殺上來的禁衛,轉身就是一刀,楊素掄動鋼刀跟他硬撼了一下,又將他迫退幾步,順勢又是一刀哐地砸在他的腦袋上,壯漢腦中嗡響,他面前閃過駭人的刀光,楊素居然可以不帶停頓的連砍十數刀!
馬伕在地面上爬動着,想要抓住地面上散落的兵刃,他的手被一隻穿着軍靴的腳踩住了,戴着半邊斗笠的男人面色陰冷,一刀砍下了他的頭顱。
那邊楊素的戰鬥也已經到了尾聲,壯漢已經半跪在地上,楊素揮舞着鋼刀在他頭盔和肩背上猛烈劈斬,那盔甲已經開了口,鮮血從盔甲的縫隙中飆出,楊素用的是刀背,他總要留下一兩個活口來,壯漢咬牙死扛着,視野裡血紅一片,鮮血流的滿臉都是,一個穿着布衣帶着斗笠的男人緩緩上前,壯漢看清了那人的臉,嘴脣蠕動想要說些什麼,斗大的頭顱就骨碌碌墜落在地……
劉桃枝的長刀已經收回鞘內,楊素驚怒交加,還沒有罵出聲來,陰柔的怒喝在耳畔響起。
內侍之中一人之下的嘉福宮總管高順顫抖着嗓子怒道:
“你們在幹什麼!?陛下金口玉言,要留下活口審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