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宇文護的這些反應都在段韶的意料之中,段韶在定隴修築的兩座堅城終於在這個時候顯示出了作用。齊將尉相願以二城爲據點,與宜陽遙相配合對周軍嚴防死守,讓郭榮大軍寸步不得前。
“我建造這兩座城的時候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段韶說,“宇文護勢大,同州聚集了周國精銳,不下十數萬,汾北一旦危急,他必定坐立不安,定會來救汾北……”
“我當然希望可以儘可能的去殲滅周軍,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最起碼,現在我不能讓宇文護過來……他不來,我纔有時間真正的消化掉汾北……”
高延宗恍然大悟,“這就是你拋棄宜陽的理由?”與其讓宜陽變成齊軍的軟肋,不如將其拋出,變成釘住周軍的釘子……犧牲宜陽,爲汾南汾北的大軍爭取時間!這就是段韶的謀!霎那間,高延宗就彷彿醍醐灌頂,忽然之間領悟到了不少東西。
段韶點點頭,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表情,道:“已經半個多月,聽說宇文憲去同州了,宇文憲可不是一個省油的燈,要小心防備一點……”他頓了頓,道:“斛律明月還在玉璧和韋孝寬僵持不下,真是奇了怪了,韋孝寬從前可是從來不出城和我軍大戰的,但是這些日子,小股的周軍襲擾我軍大營的情況特別頻繁……”
很快段韶就知道韋孝寬和宇文憲在謀劃什麼了,前日,宇文憲率兵一萬從龍門渡口再次渡過黃河,饒過了斛律光派重兵把守的華谷,乘虛而入,一口氣拿下了齊軍三座城池。
斛律光此刻的注意力被韋孝寬吸住,完全沒有料道韋孝寬和宇文憲居然會抽冷子給他來這麼一手,一時間斛律光那邊的進攻節奏被打亂,有些亂了陣腳。
“段暢、獨孤須達……調兵八千,去給斛律明月壓陣,先爲斛律明月爭取一下調整喘息的時間……”
“韋孝寬、宇文憲……他們兩個居然想得出這一手,的確是不簡單呀……老夫還是小看了他們……”他擰着眉思索了一會兒,道:“有斛律光在,反正他們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了……任憑他們接下來如何動作,我們都不要去管他,大勢在我!按照原有的計劃,進攻柏谷城,把它拔掉!”
“汾北和河東勢必要成爲我國的領土,柏谷城就像一顆毒瘤,必須拔掉,老夫估計他們的援兵在南邊,我們現在險要的地方佈下伏兵,攔截他們,不顧一切代價……這樣柏谷城就等於沒有了援兵,等我們拿下柏谷……剩下的定州和姚襄都是待宰肥羊……!”
按照段韶的命令,高延宗率領兵馬數千,圍攻柏谷城,柏谷城地勢極其險要,城池由石頭壘成,十分堅固,而且佇立在十分陡峭的懸崖上,真正的易守難攻,高延宗連攻五日付出了很大的傷亡都未能將其拿下,段韶親自上陣,仰起頭四處看看,只見這四周都是崇山峻嶺、懸崖峭壁,嘆道:“真是雄城呀……把城建在這個地方,耗費可不小呀……”
高延宗黑着臉,朝段韶恭敬的拱拱手,道:“大都督,這座城實在太難拿下了……不管是從四面圍攻,還是集中一面攻打,都拿不下這座城……末將向大都督請罪!”
“呵呵,這座城難打是顯而易見,你卻來硬的,不給你磕的頭破血流纔是怪事……”段韶涼涼的瞥了他一眼,道:“長了角的動物都是食草的,看起來難以辦到的事情,其實只要稍加變通,便不難辦到……攻城拔寨,可不止有硬來這一條路可走……”
他指了指城頭豎起的周軍大旗,道:“此城地勢雖高,但是地方卻過於狹小,可以閃避的地方也小,火攻,老夫不信他們還可以支撐下來!”高延宗精神一振,“對呀……對呀!我們可以用火攻,他們的地方狹小,火攻……他們連躲的地方都沒有!”
高延宗立刻便下去準備,命數百弓弩手站在半山道上,仰面端弓射箭,蝗蟲一樣的火弩密密麻麻地射進高牆之內,不到幾刻鐘柏谷城內便硝煙四起,喧囂聲和慘叫聲傳遍了這小小的山城之中。望見城頭上的人影攢動,段韶撫須一笑,道:“可以開始進攻了……”
高延宗一招手,便有幾員膀大腰圓的校尉帶着數百軍漢高舉盾牌朝柏谷城樓殺去,柏谷城內已經亂成了一團,就算還有人在堅守城樓,可也被城內升騰起來的火勢給拖住了腳步,齊軍很輕鬆的就砸開了城門,殺了進去。段韶揹着手回了中軍大帳,“把柏谷城拆了!先回平隴……,四日後,出兵定陽!”
高延宗一聽頓時傻眼了,“啊?拆了?不太好吧?我們可是好不容易纔打下來的!欸……都督,都督……您真不再考慮考慮?怪可惜的……”段韶真想在這廝的腦袋上狠狠敲兩棍,他的態度很堅決,“拆了,一塊磚一片瓦也不要留給宇文憲!”高延宗停下了腳步,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大,懵住了……怎麼就會留給宇文憲呢?
很快高延宗就知道段韶爲什麼這麼幹了,宇文憲聽說柏谷城被齊軍拿下,大驚失色,星夜兼程行軍,誓要將柏谷城奪回。他從兩乳谷出兵,兵鋒直指柏谷,同時宇文護爲了保證汾北周軍的糧草供應,命宇文盛率兵馬萬人從宇文憲撕開的缺口闖入輸送糧草。
定陽、姚襄那邊暫時得到了喘息的時機,小動作不斷,配合玉璧那邊,時常對斛律光進行騷擾戰,斛律光失去了五座城池,不勝其擾,面對韋孝寬的頻頻出手,他也只能勉力招架,玉璧一線,戰爭已經打到了白熱化!
宇文憲看見被拆成白地的柏谷城,眼睛登時血紅一片,“段韶當真狡猾!老匹夫……我誓要斬他!”趙仲卿心情同樣是複雜難言,柏谷城被拆掉,意味着周軍反敗爲勝的可能性又小了幾分……
“節帥,那我們現在……?”
“加緊行軍!姚襄和定陽正被齊軍圍困,我們去救姚襄、定陽!”
宇文憲大軍抵達了定陽,同時分派兵馬解救姚襄。姚襄那邊,綦連猛將姚襄圍困的如同鐵桶一般,宇文憲攻擊了幾次,始終無法撕開齊軍的陣線,最終他無奈,只得退回定陽,宇文憲命人在定陽紮營,在斛律光壘砌的長城對面連營防禦,在營地外挖了一條深深的長溝,防範齊軍進攻。
段韶之前說得圍攻定陽彷彿只是做做樣子,只是讓段暢等將領每日率領上千人前去襲擾一番,結果不言自明,毫無意義,十天半個月了,宇文憲一點事也沒有。
高延宗問段韶怎麼想的,段韶慢悠悠的答了一句:“老夫在等……”
高延宗對於老段這神神叨叨有話不說清的神棍範兒膩歪透了,翻了個白眼,總算記得軍法,忍住沒爆粗口,“您在等啥?”
“等天時……等地利……等人和……”他頓了頓,“總之,現在還不是我動手的最佳時機……”
他睜開宛然老狐狸一般的眸子,問道:“算起來,高長恭那邊的戰局已經穩定了吧……?”
“四哥那邊捷報不斷……”說到這裡高延宗就一臉怨念,他從小就想超越這個四哥,老段來的時候好好的說會送他一場大功勞,結果呢?他現在還跟着老段一起坐冷板凳,整天不是下棋就是喝酒吹牛講葷段子……老段這個人,也就談論起兵事的時候纔會有一點嚴肅樣子。
彷彿是感受到了高延宗情緒不太對,段韶開口道:“怎麼……,小子你就等不及了?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這功勞,還不到時機的時候不要去取,小心燙嘴……你得等它晾一會兒……”
高延宗咧嘴一笑,順着他的話頭說下去:“那您覺得什麼時候這豆腐可以下口?”
“等你四哥從沁源抽出身來,老夫就可以狠狠的揍一揍宇文憲那兔崽子了……省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段韶醉醺醺的老眼閃過一絲狡黠的笑。
四日後,一封十萬火急的軍令被送往沁源高長恭軍大營,大都督段韶命令高長恭即刻率兵去平隴,將被周軍奪下的龍門、華谷奪回。
“周軍打到現在,最急缺的是什麼?無非兵甲和糧草,汾北各要道都被我軍封鎖,他們要運輸糧草,也必須渡過龍門口,老夫讓蘭陵王攻打華谷,就算拿不下,也可以切斷周軍的糧道……糧道捏在咱們手裡,咱們想怎麼擺佈他們,就怎樣擺佈他們!”
高長恭一進入汾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佔了華谷,直接封鎖了龍口,側面襲擾定陽,宇文憲不得不使出全力去招架。但是他即便再如何努力,糧道被切斷是一定的了。
同州的宇文護接到戰報憂心如焚,參軍郭榮提議到:“糧道被阻斷,我們要找另一個糧道就只能從汾州運量去姚襄,但是汾州和姚襄的距離太遠,沒有一箇中轉的地方……我們可以在姚襄和汾州之間建一座城,一來,可以保障汾北我軍的糧草供應,二來,可以作爲姚襄和定陽的支援,姚襄、定陽若失河東等於落入了齊軍的掌中,大冢宰請三思之……”
宇文護考慮再三,覺得有理,於是同意了郭榮的點子,在宇文護的高壓之下,一座新城很快建好,周軍的糧草再次得到了保障。高延宗對此憂心忡忡,段韶卻是呵呵一笑,道:“是時候了,該老夫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