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是行動派,有了猜想後,莫妄語二話不說,掐訣吹氣,將手中的佩劍變成了一把玲瓏地小鏟子。他附耳趴在地上,用鏟柄敲打地面,當敲擊到某一處,發覺聲音有異,手指一轉,由鏟柄換做鐵頭,埋頭挖土,不一會兒便掏出一隻土坑。
“莫妄語!”走出百米開遠的金滿堂見莫妄語遲遲不見跟上,疑心他又生出鬼點子,突然回頭觀望,竟看見莫妄語和顧風歸兩人在挖墳,怒罵道:“莫妄語!你還有沒有心?別人都死了,都魔化了,都灰飛煙滅了,墳裡連粒骨灰都不得剩,你竟然還挖人家的墳!變態吧?”
“土裡!土裡!”莫妄語本不想搭理金滿堂這個榆木腦袋,但見其他人也是一頭霧水。莫妄語不願讓跟他一起提着鐵鍬的顧風歸也被當做變態,不得不提點道:“妄思,如果你死了,你有機會帶走你最愛的人,你會把他藏到哪裡?”
“我……”莫妄思當真認真思索一番,最後鄭重地回答道:“自然是讓他好好活着了……”
“……”莫妄語尷尬地摸了摸鼻尖,道:“挺感人的,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金滿堂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忽地恍然大悟,翻身下馬,找着寶了似的撲向莫妄語已經挖出的一小堆泥,大喊道:“那孩子,那孩子在棺材裡。”
莫妄思跟着也反應過來,連忙出手相助。
桃佩南怔了一會兒,半晌才移步到了墳前,直愣地看着黑泥,喃喃自語道:“孩子當真在下面?可已經這麼久了……”
孩子失蹤已經超過十二個時辰,就算伺棋的確將孩子藏在了自己的棺材裡,可過了這麼久,那孩子肯定沒了氣,現在就算將那孩子挖出來又怎麼樣呢?
另一方面,經過這夜的驚嚇。桃佩南光是想到那孩子,便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那孩子有一雙和他母親一樣的眼睛,長大後也會一日比一日像他母親。那麼當他知道真相後,他會恨他嗎?會想殺了他報仇嗎?
找到孩子的喜悅,頓時被來自心虛和愧疚的恐懼沖淡了,複雜的種種情緒交雜地盤踞在桃佩南的心頭,令他右眼皮上一根筋脈,不斷突突跳動。
突然,莫妄語手中的鏟子一頓,鐵頭似乎碰到了什麼硬物。莫妄語怕鐵鏟無眼,傷着孩子,於是擡了擡手,示意前來幫忙的其他人暫時停下。
莫妄語屏息徒手抹開地上一面黑色薄土,只見一隻發黑的桃木盒子從土中顯露了出來。那棺材不大,用的是最次等桃木,外殼極薄,埋在土中多年,表面腐蝕出大小不一的洞眼。
“那孩子……”那孩子可還活着?大家心瞬地提到了嗓子眼。
莫妄語也掌心冒出一層薄汗,他不敢大口呼氣,生怕驚擾棺材裡的人。穩下手腳,指腹沿木棺材的側面探了一圈,在左側摸到了一隻牛鼻鎖。那牛鼻鎖鏽跡斑斑,莫妄語檢查一番,並沒有發現任何咒語。
“哇哇……”這時,棺材中突然傳來小孩哭泣聲。
隨着這一聲啼哭,莫妄語頓時卸下一口氣,一推鎖環,將那棺蓋掀開,果然下面有一個哇哇哭泣的小孩兒。
那孩子看起來比很健康,一雙黑亮的眼睛上掛着淚珠,臉頰圓鼓鼓的,因爲大聲的啼哭呼吸過度,翻起了一層紅暈。
此乃不幸中萬幸。桃佩南是個薄情之人,殺伺棋後,草草便將人埋葬,用的棺材等物,皆是最次等材料。再加之,木棺埋下不深,爲孩子提供了呼氣的空隙,所以那孩子在裡面過了這麼久還有氣。
“我兒我兒……”桃佩南一把抱住那孩子。
莫妄語跟着從洞穴裡跳了出來,長長地鬆了口氣。
莫妄語將手中的鐵鍬再次變回佩劍,系在腰間。他兩手抱在胸前,好好欣賞了一番面前父慈子孝的畫面。然後嬉皮笑臉地對桃佩南說:“桃掌門,您方纔說的話可算數?”
“我方纔說了什麼話?”桃佩南疑惑道。
莫妄語原封不動地將桃佩南對他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我桃佩南……錢一分不會少。”
莫妄語輕笑道:“桃掌門,方纔可是說好了,沒有孩子錢也不少我的,現在這大胖小子我可給你找回來了,您不加錢?”
桃佩南雖然不齒莫妄語不要臉地要錢,但又發自內心地佩服莫妄語,於是忍痛,道:“雙倍。”
“敞亮。”莫妄語豎起大拇指。
桃佩南抱着那孩子上馬,對莫妄語說:“莫道長,您雖然年齡小,但氣性、修爲都是上乘,這次我與我兒能活着回來,全仰仗道長相助。日後我桃家若再遇上什麼麻煩,還請道長出手相助。”
莫妄語面上哈哈一笑,說:“我們無修小門小派,沒什麼能力,幫桃掌門找回孩子,多虧金山天門和青城仙府兩派道長功勞,桃掌門的麻煩,我無修派哪兒能解決?所以,勞煩桃掌門儘快把賬結了吧。”
桃佩南聽出莫妄語言中的婉拒,知道莫妄語不願同他深交,於是不再多言。拱了拱手,帶那孩子駕馬離開。
桃佩南駕馬離開後,莫妄思卻對着那背影長長嘆了口氣。莫妄語往他腦後拍了一把,道:“小子,年紀輕輕的,嘆什麼氣呢?像個小老頭。”
莫妄思雙手縮在袖中,低低嘆了口氣,道:“師兄,我只是覺得,老天當真不公平。您看,這伺棋姑娘,年輕又漂亮,從未做過惡事,然而卻落了個不得善終。您再看這桃掌門桃佩南,做了歹事,不照樣過得好,還有一個兒子。那孩子面相上看,福澤綿厚,是個孝子,想來會一直服侍他到老。什麼因果,什麼報應,桃佩南這樣人還能活得好好的。師兄,恕我愚鈍,其中道理我悟不出來。”
莫妄語一笑,道:“我早猜到你不高興我接了桃佩南的差事,對不對?”
莫妄思不說話,垂下頭去。
莫妄語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只管放心,老天心中有數。”他微微一頓,嘴角露出一絲惡作劇似的調笑,道:“桃佩南一心求子,求的不過是桃家後繼有人,血脈得以延續,然而你想過沒有,那孩子壓根不是桃佩南的。”
“什麼?”莫妄思目瞪口呆,舌橋不下,“不是……不是桃掌門的孩子?”
“沒錯。”莫妄語道:“見到桃佩南的第一眼時,我便見他氣色不佳,似在走黴運,眉心又有一道豎着的皺紋。這條摺子叫摺子紋,顯示克子女,不易有子嗣,所以他說起他兒子不見了,倒也不在意料之外。
“緊接着,夜裡在草廟中與怨邪的第一場惡鬥,桃佩南的三名修士死了兩個。當時我檢查桃佩南的傷勢,試了他的脈象。桃佩南脈象別的毛病沒有,唯獨顯現出常年氣弱腎虛。這是從根子上壞了,看來他年輕時的風流債還是找回來了,根本不可能孕育子嗣。”
“天啦……”莫妄思感慨萬千道:“想不到,桃佩南最想要的孩子,竟然壓根不是自己的。” ωωω .ttka n .℃O
“沒錯。”莫妄語聳了聳肩。
莫妄語掐指一算桃佩南命格,此人命格奇特,八字入曲直格(都是木),從強從旺,前三十年走了一路水木好運,然後明年出運,接下來便全是壞運氣。他的好日子也就要到頭了。
莫妄語一言不發,扶手將桃佩南放在墳頭那片綠葉拾了起來,掌心發熱,燒做一團灰燼灑在伺棋的墓前。
“師兄,”莫妄思又問道:“您明明什麼都知道,爲何不告訴桃佩南?真想看看他知道真相後的表情。”
“告訴他可就沒意思了,”莫妄語無所謂道。他扭頭看向顧風歸,一笑,道:“倒是顧道長,你也不做聲,真是有些意外了,那日你也試了桃佩南的脈搏,不是嗎?”
顧風歸道:“莫道長說得對。”
“我說得什麼對了?”莫妄語笑問道。
“是非因果,上天心中有數。”顧風歸道。
桃佩南領着那孩子轉眼消失在馬道盡頭,這時金滿堂跨坐着一匹高大黑馬噠噠過來。
“金少主。”莫妄語似笑非笑地招呼一聲。
“嘁,”金滿堂在馬背上睥了莫妄語一眼,依然不服氣道:“莫妄語,上回過招,我認輸,你修爲確是在我之上,但我一定會打敗你,下回見面,誰也不要手下留情。”
莫妄語哈哈大笑,道:“金少主,您可千萬千萬別手下留情。”
“哼!”金滿堂鼻腔間冷哼一聲,領着一干金山天門弟子也離去。轉眼間,一片桃林之間,獨剩無修派和青山仙府幾人。
莫妄語笑笑地看向身邊的顧風歸。顧風歸一身白衣勝雪,衣袂飄飄,氣質脫塵,宛若仙人。他念道此人氣性高潔,待人以直,又於危難之際渡了他一口靈氣,委實值得深交,若能做朋友乃是人生一大幸事。
莫妄語性格素來直接了當,想到什麼便做什麼,動了心念,立刻大大方方向顧風歸走了過去。
“顧道長,”莫妄語笑盈盈道:“我想你也要回去了,這一別山高水遠,我若想見你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他從懷裡掏出一張銀色符紙,兩角對摺,疊成了一隻撲扇着翅膀的紙鶴。他對那銀色紙鶴吹了一口氣,紙鶴晃了晃,飄在半空中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顧風歸肩上。
顧風歸曲了一根手指,將那紙鶴從接了下來,擡眸看他,似是不解。
莫妄語兩手抱在胸前,歪着頭一笑,道:“顧道長,這隻紙鶴是我用寫了‘通音訣’的靈符寫的,您若是想見我,便捏着這紙鶴,然後在心裡想想我,我若感應到,便能同你說話了。
顧風歸不語。
莫妄語以爲他是不要,不由難堪,摸摸鼻尖道:“若是不樂意感應到,也能拒絕……”莫妄語話音未落,便聽見腦中傳來顧風歸溫和的聲音:“好。”
莫妄語一愣,費了半刻才明白過來,他能突然在腦中聽見顧風歸的聲音,正是因爲顧風歸用了這道通音訣。莫妄語大覺歡喜,拍手道:“對,就是這樣。”
顧風歸曲起手指,讓那紙鶴落進他腰帶中的暗兜內。
“顧道長,就此別過了!”莫妄語笑眯眯地對顧風歸一拱手,轉身正要走,只覺手腕上突然傳來一股涼意,不知何時,自己已被顧風歸用一條銀鏈子扣住。那手銬由冰製成,寒氣刺骨。
莫妄語凍得齜牙咧嘴,將那鏈子拽得叮噹響,動用靈力燒了半天,也不知鏈子是用什麼做的,竟也不怕他體內的熊熊大火,融了半晌,紋絲不化。
莫妄語又怒又笑,無奈擡起手來,道:“顧道長,這是幾個意思?”
顧風歸二話不說,反手往他肩上一推,便將人押在了自己的青白霜刃劍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