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羣人打頭的是個年輕男人,這人面色白皙,面部骨骼尖銳深刻,眼眶凹陷,眼珠眸色極淺,呈琥珀的顏色。他頭頂金冠,穿了一身繁花似錦的金色袍子,立領,腰間一條金錢腰帶,一雙白手指上戴了一串連在一起的金戒指。
他跨步走進屋裡,指間瞬地射出一道金線,二話不說,一舉便勒住桃佩南的脖子,將他半個人吊在了半空中。
“劍來!”莫妄語立刻喝道。一道飛劍斬向金絲。那金絲看起來軟如棉絮,細如銀針,實際上卻堅硬如玄鐵,砰地和莫妄語的長虹劍震出了一陣金石之音。
“啊!”來人一聲驚叫,手臂陣痛難忍,匆匆收了金線。
那人擡頭,這纔看見出劍人竟是莫妄語,立刻破口大罵道——“莫妄語!你個王八蛋!”
“喲,”莫妄語兩手抱劍在胸前,歪過頭笑盈盈道,“金滿堂,金少主,稀客稀客。”
金滿堂一年前跟莫妄語打了一架,慘敗。
他的金絲被莫妄語的劍來一劍斬成兩段,銅錢劍上的銅錢都掉了,更不用說那些他帶來充場面的金馬、金蛇等寶器,全都被莫妄語的那把破劍敲了個稀巴爛。
作爲金山天門的少東家,金滿堂去哪兒都被人捧着,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一時氣不過,趴在地上留下一行清淚。
誰曾想這一幕正好被最愛湊熱鬧的江湖百曉生看在眼裡,於是他在書軒說書時,將這一段濃墨重彩地大肆渲染,鬧得江湖傳言四起,人人都說金山天門少東主被無修派大弟子莫妄語打哭了。這讓金滿堂氣鬱得幾乎要發瘋。
爾後,金滿堂閉關了整整一年,苦心修煉,就是爲了出來後將莫妄語打得滿地找牙,而今天正是金滿堂出關後和莫妄語碰見的第一次。
金滿堂召回金劍,手掌朝劍鋒上一撫,上面那一層金殼褪去,露出內部光芒四射的銅錢來:“莫妄語,我今天不是來找你的,你若是知趣,就給我滾遠一點。”
莫妄語樂呵呵道:“桃掌門是我無修的大主顧,我可不能讓你動他一根汗毛。我就不明白了,你們金山天門怎麼說也是個名門正派,天天拿着刀拿着劍要打要殺,成何體統?”
金滿堂冷笑,道:“呵,我金滿堂今天敢鬧出這麼大陣勢,自然是手裡有十足的證據。”
“說說看。”莫妄語掏掏耳朵道。
金滿堂偏過劍鋒,指向桃佩南道:“桃佩南,北嶼桃氏下派小族,同魔尊勾結……”
“噗嗤……”莫妄語聽完金滿堂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莫妄語!”金滿堂怒吼,他被氣結巴了,“你,你,你笑什麼?!”
莫妄語按了按眼角,將笑出來的眼淚憋回去,說:“好笑還不許人笑?我有時候真懷疑,你們這些人到底能不能聽見自己說的話?到底是個什麼狗屁?就桃掌門這半吊子的修爲,魔尊也要勾結?那他真的是不用幹了,還出世呢,乾脆回家出殯吧。要我說,金少主,您不如再去查查桃掌門的竈房,說不定也能搜出一罐皁角粉呢。”
“莫妄語!”金滿堂被莫妄語這番冷言冷語激得七竅生煙,他大口喘息,圓形的鼻翼又張又合,兩眼狠瞪着莫妄語。最終,他道:“你別以爲,你也能脫了干係,”他向身後人使了個顏色,一人從烏壓壓一片人羣間走了出來。
“二師兄?你……”趴在地上運氣的莫妄思對着已經穿上金山天門金絲軟袍的莫妄行喊出了聲。
“妄思,”莫妄語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二師弟,冷笑道:“你叫誰二師兄呢?你叫他二師兄,他肯認你這個三師弟嗎?”
金滿堂面露得意之色,指着莫妄行道:“把你知道的,統統說出來。”
此時已經換上金家姓氏、金家道袍的金妄行開口道:“桃佩蘭是北嶼桃氏門下小族,與魔尊交往甚密,他特地上無修山找無修派大弟子莫妄語密謀,想來我無修也已經被離間,我雖然是無修派弟子,但若是我自己的師兄也同魔尊勾結,我是絕對不會包庇的,所以一知道這件事就來投奔金少主……”
“很好!”金滿堂得意洋洋道:“莫妄語,聽清楚了嗎?連你師弟都說你們勾結魔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今天我不來抓你,是因爲我要先解決桃佩南,你着急,下一個就是你了。”
“漂亮,漂亮!”莫妄語點着頭,哐哐給莫妄行鼓了鼓掌,道:“我二師弟一直是個頂頂聰明的人,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我們無修小門小戶,哪供得下這麼大一尊佛?”
莫妄行面露愧色,驀地轉過頭去。
莫妄語輕輕嘆了口氣,眼中青赤的眸光漸漸暗了下去。他對金滿堂說道:“金少主,您切聽我一句話,會背叛的人永遠會背叛,今天他爲了投靠你們金山天門背叛我無修,明天就會爲了更大的利益背叛你,留他在身邊,你是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禍害。”
金滿堂微怔,緘默地看着莫妄語。
莫妄語嘴角微揚,接着說道:“金妄行是不是還跟你說,我們師尊失蹤了?我們無修派現在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如果你們想除掉我們,現在抓着我們與魔尊勾結,現在打進來是最好的時機?”
金滿堂一驚,不可置信地看着莫妄語,又狐疑地看向莫妄行,莫妄語這番話,竟然和金妄行說的分毫不差。
“金少主,你當真信啦?”莫妄語嬉笑道。
“我……”金滿堂開始動搖了,無修閒人當真在閉關?不然莫妄語怎麼有底氣放這樣的狠話?
莫妄語捂着肚子大笑起來,道:“真的太好笑了,金少主,你怎麼這麼好騙?我告訴你,我們師尊現在好好閉關修煉,你不信?你若是不信,直管去我們無修山看!”說到這兒,他語調一沉,不鹹不淡道:“只是我師尊脾氣不好,尤其是剛出關的時候,見人殺人,見魔殺魔,你跟不跟我去?”
金滿堂一慌,頓時打消了找無修派麻煩的念頭,他抹了一把臉,猛地將莫妄行一推,道:“叛徒永遠是叛徒,你竟然還想害我,滾啊!”
“少主……少主……”莫妄行跌坐在地上,又慌忙由坐改跪。
他睇了莫妄語一眼,見他始終擡着頭,看也不看他,只得在心裡叫苦。他太瞭解自己師兄的性格,莫妄語眼眶淺,容不得一粒沙子,今日他投奔了金山天門,他是絕對不會再將他領回去。他只得向金滿堂磕頭,道:“我同您說的,句句屬實,您一定要信我。”
金滿堂冷聲道:“你若不走,我便殺了你,來人,拖走。”
幾名金衣修士上前,將莫妄行拖出了草廟,又聽得咚咚兩聲響,不知是將人扔在了哪裡,那羣人又回到屋內。
金滿堂指了指桃佩南,道:“他,抓起來。”
幾名金家修士提劍上陣。桃佩南本就身受重傷,三名護他的修士本就是花架子,此時全無招架之力,成了金滿堂的砧上魚肉。
桃佩南垂淚道:“冤枉……冤枉,我什麼都不知道啊!金少主,你我說起來也是親家,你怎麼可以抓我?”
金滿堂厭煩地擺手道:“親家個屁。我二嬸煩你煩得要死,早想跟你和離了,你知趣點,跟我們走!”
“哐當哐當。”莫妄語劍鋒橫掃,一氣打掉了五把銅錢劍,道:“金滿堂,你想要他的命,你怎麼不問問我的意見?”
“我問你個屁的意見!”
“我不管,”莫妄語手中劍鋒一挑,晃出一道劍花,輕而易舉地破掉金滿堂一串來勢洶洶的攻擊。他跳至半空中,踩着金滿堂的劍柄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斗,潑皮無賴道:“我就要告訴你我的意見,我的意見是——不行。”
“我管你行不行!”金滿堂被激得不殺桃佩南了,轉而刺向莫妄語:“誰擋我道我殺誰,大不了我連你一併殺了。”
上次打架金滿堂慘敗,早就恨不得拔了莫妄語的筋出氣,此時已是動了殺心,手下的招式又狠又陰毒,招招要取莫妄語性命。
莫妄語體內靈氣消耗過大,此時也沒能完全恢復,不敢貿然跟金滿堂對抗,金滿堂進攻的時候,他便晃幾個虛招往後退,來回拉車,耗了金滿堂一些功力。
金滿堂是個急性子,這也是他性格里最大的弱點,沒吃過苦,忍不了委屈。他氣急攻心,一心要打敗莫妄語,而莫妄語偏偏故意不拿出真正的實力,卻跟他兜圈子,他不由冒火,手下的招式越猛的同時,右手探進袖口摸了一塊銅錢。
“莫妄語,你去死吧!”金滿堂試了一招天女散花,手中的銅錢劍突然散做無數片銅錢,飛鏢一樣向莫妄語飛去。
這一招莫妄語卻早有防備,他食指往飛虹劍劍鋒上一叩,引出一道靈氣,那劍刃立刻幻化出兩把,在半空中迅速旋轉,形成一道屏障,緊跟着莫妄語另一手食指中指相併,在空中畫了一道符文:“引火術!”
只見一團烈火突然從飛快旋轉的劍中噴了出來,一口將銅錢雨吞沒,融化成黑色的液體,飛虹劍跟着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紅光閃閃。
“哎哎……當真可惜,”莫妄語故意對莫妄思喊道:“這麼多錢咧,都化掉了,可惜可惜,待會你看緊點,金少主再出‘天女散花’時,你趕緊用麻布袋子將錢裝走,明白了嗎?”
“明白!”莫妄思在邊上大聲應了一聲。
“莫妄語!”金滿堂氣得咆哮。他心下一橫,往手指中藏了兩枚銅錢,趁莫妄語轉身時,“嗖”地扔出去一隻。那一枚銅錢穿過還未消逝殆盡的火勢,向莫妄語的左臂紮了過去。
莫妄語察覺背後聲響,立刻回過左手手腕相抵,“叮……”的一聲,那枚不知如何處理過的銅錢一下將他的鋼鐵護腕震開,護腕噔地落在了地上。
金滿堂偷襲得太不厚道,莫妄語反應過來,立刻收招回護,但左翼的破綻還是露了出來,避不可避,藏在金滿堂手中第二枚銅錢直直對準他的脖子射了過來。
“噔噔!”這時窗外突然飛進一道銀光。
莫妄語只覺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然後感覺耳邊一道涼風拂過,那塊差點要他命的銅錢,竟然沒碰上他的喉嚨。相反,他沒了護腕的命門被人按了一下,一股極醇厚,又質感清涼的靈氣跟着注入他的心脈。
莫妄語擡頭一看,只見一位穿白袍的年輕男子從窗外進。這人面白如玉,頰豐隆準,一雙鳳眸藍中帶青,眉心三片“羽衡”白如霜雪,周身一片寒氣,淡雅清香,肅肅如松風下樹,朗朗如明月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