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勉原以爲新的一年在工作上會得到喘息的機會,畢竟主編賈明博自被野模踹了之後,開始“一心撲在”工作上,而不是MM的裙邊褲腳,且因賈明博的娛樂精神,年底的《今娛樂》週五刊在李曉勉的掌控下,一連做了好幾期超級大爆料,似乎這讓除了吆喝沒做什麼的賈明博頗有成就感。
可李曉勉錯了,她本該早就有覺悟的,就算世事難預料,就算豬都開始減肥了,她也應該想到賈明博的感情空白期不會太長,因爲他是情種、是“託世賈寶玉”!
果不其然,賈明博又戀愛了,而且戀得像個青蔥少年一般,動輒就一副相思難捱狀,據說還爲了在夜裡等佳人電話而難以入眠。這次他的女友譚貝貝比他小16歲,是他在春節期間出國旅遊時認識的,這位85後出生的姑娘,家境不錯,父母都是大校,在某省享受着很高的待遇。
因爲熱戀,這姑娘最近一直滯留北京,住在飯店裡,每天賈明博不是在辦公室裡煲電話粥,就是火速趕去約會,得空還對李曉勉說,他是譚貝貝的初戀,貝貝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單純的人,根本不介意他賈明博離異有女,對他一片真情,非他不嫁,他有望攀到一門好親事,當上乘龍快婿。
李曉勉聽完,心道:這位譚姑娘一定是吃豬油蒙了心了,初戀挑上賈明博,還甘之如飴,實在匪夷所思。可又轉念一想,一個家境不錯又整天被人拍着馬屁的85後,一旦遇到一個會花言巧語的情種,還不得給騙暈了,以爲賈明博就是真命天子呢。
傍晚,李曉勉按約定要去參加某合拍片的首映禮,該片是曾凡公司做的推廣,非要李曉勉參加,理由是,業內有名的勉姐親自代表《今娛樂》出席,恰恰說明了這部影片的可看性和影響力。李曉勉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身價,只是對曾凡的做法感到彆扭,不過他就是這樣的人,善於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資源。
剛走出大門,迎面過來一個人,對着李曉勉的腦門就是一板磚,嘴裡威脅着:“讓你們丫再編,下次再敢亂編亂寫,看爺不廢了你!”說完扔了板磚,跑了。
鮮血從李曉勉捂着額頭的指縫中滲出,她的腦中有了片刻的空白,然後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隨後走出大門的同事們看到這一幕,紛紛跑了過來,有人趕緊報警,有人打電話叫急救,有人上前扶起李曉勉,有人跑去追肇事者,而高亮則舉起手機對着李曉勉的額頭一陣猛拍,顯得頗有“職業素養”。看到高亮的舉動,李曉勉突然生出種種複雜的感受,她一巴掌擋在鏡頭前。
在醫院檢查後,李曉勉的額頭被縫了四針。谷昕蘇姍羅津津匆匆趕來,阿羅氣得揚言要找出兇手,這激動的情緒和《今娛樂》同事們的態度完全一樣,“這事情不能善罷甘休”,“難道做娛樂媒體就這麼沒有尊嚴嗎?連最起碼的生命保障都沒有?”李曉勉被衆人吵得頭疼,只表示不想追根究底了,她累了。
賈明博準了李曉勉的假,在家休息一週,又因忙於戀情,賈主編始終沒能露面探病,資深記的高亮暫時代替李曉勉主持週五刊的日常工作。
曾凡來家探病,帶着樑鬱,看到兩人的情形,李曉勉猜到了八九分,告別時,見樑鬱執意要挽着曾凡的胳膊,曾凡躲躲閃閃,李曉勉笑了。
曾樑二人走後,李曉勉對着書桌上的空魚缸發起呆來。又翻出當初畢業時的相冊,那時候的她還是中長髮,梳着兩個刷子,站在實習報社的門口,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以爲自己真有兩把新聞刷子呢。
合上相冊,李曉勉回想起自己走過路,《新報》3年、《觀察》2年、《視點》1年、《今娛樂》4年……突然,李曉勉想起了在海邊的那個夜晚自己說過的話,頓覺自己爲這份《今娛樂》付出了太多,似乎已經爲此丟棄了她的新聞理想,放棄了當初作爲一個新聞從業者的一腔熱血,現在似乎連自尊都丟了……
李曉勉懷念從前稿子寫得順利,文筆又很有特點的時候,現在的她彷彿失去了靈氣,失去了動力,越來越像一個工作者,一個機器人,而不是創作者,一個有想法的人。
李曉勉轉過頭,看看自己的書架,架子上除了各類文學書籍外,她還保留了一部分自己做過的報刊,如幾期《新報》、幾期《觀察》、幾期《視點》,卻沒有一份《今娛樂》,曾經保留過的也都在去年年底給扔了,因爲改版後的《今娛樂》明顯本着娛樂精神出發了,如今每每看見《今娛樂》三個字,她都有了一種奇怪的感受——爲了這樣一份以爆料揭短爲己任的報紙,又浪費了多少紙張,浪費了多少樹木,實在是罪孽!
李曉勉又對着魚缸發起呆來,她以前沒覺得發個小呆也能這麼舒服,原來這幾年她已經忙得連發呆的時間都沒有了。魚缸的玻璃隱約照映出她額頭上的紗布,她又想起了迎面而來的冰冷板磚、高亮的手機鏡頭和自己擋住鏡頭的手以及手上的血跡。
忽地,李曉勉站了起來,走到牀邊,拿起丟在牀上的手機,撥了出去。年前杜波曾和她提過,他的領導錢海濤在籌備一本新聞雜誌,問李曉勉有無興趣,李曉勉表示她考慮一下,現在她要把簡歷發給杜波,託他引薦……“我的要求不高,我只想做得普通的新聞記者。”
一週過去後,李曉勉向總編遞交了辭職,賈明博聽說後,居然激動地說:“曉勉,我們還真是共同進退的好夥伴,我也剛向總編提交了辭職,我要爲愛往前飛了,其實,我早該不顧一切地飛向愛情了。”
李曉勉聽得莫名其妙,仔細一問,原來,譚貝貝被父母接回了廣西,熱戀中的兩人打長途已經花掉了一筆不小開支,這對平時節儉的賈明博來說,不啻是一種心理挑戰,而譚貝貝的父母也在女兒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下屈服了,所以,賈明博要去當乘龍快婿了。末了,賈明博還說會發結婚照給各位同事,絕對不PS,因爲他雖然四十了,但依舊童顏,所以不怕任何鏡頭。
李曉勉看了眼賈明博那一臉的褶子,再次爲賈明博的自信感到震驚,曾經同事們打趣賈主編的臉——抹膩子都抹不平,直接可以拿來當搓板使。更有人說,賈明博臉上的每道褶子都代表着一段情,看褶子就知道他失戀無數。
走出報社後,李曉勉回首,注視着這個曾經奮鬥了四年的地方,感到心裡空落落的,胃裡也空落落的,便打車去了“盛月”。
沒有約閨蜜,沒有帶同事,李曉勉自己坐在盛月的二樓,店裡正在放印度音樂,李曉勉深深地呼吸着,看着遠處平靜的水面,內心也很平靜,彷彿從來沒有這樣放鬆過。她已經好久沒去練瑜伽,也好久沒去做按摩,那些交給健身會所的錢算是白交了。
飯後,服務生送來葉紫茶,說是老闆送的,透過一樓二樓間的小天窗,李曉勉看到周維在揮手,李曉勉也揮揮手。
以前蘇姍說,周老闆總是喜歡免費送獨自來就餐的女孩一些飲料或冰激凌,收到的時候會覺得特別感動。蘇姍曾問過周維原因,周維的回答是,一個人吃飯看上去很孤獨,他想讓孤單的人不覺得寂寞。當時羅津津就下了斷言,無故獻殷勤者,必須警惕。可蘇姍說羅津津多慮了,年齡足以做她們父親的周老闆只是有一顆愛護女孩子的心而已,周老闆有個漂亮的女朋友,氣質好得讓人以爲又見“林徽因”,而且“盛月”的風格就是周維女朋友設計的。
想到這裡,李曉勉心裡有了點暖,長久以來似乎都是她在照顧別人,身邊的朋友同事們都認爲她夠獨立,夠幹練,內心也夠強大,似乎忘記了她也是一個需要關心的女人。
拍完年後新開的一家泰式餐廳的外景和內設後,合作的攝影師先行離開,羅津津整理完現場後,打算去劇場確認一些需要公佈在演出欄目裡的演出時間表,雖然這可以打電話或發郵件解決,但她寧願跑一趟。有時候,奔波是一種快樂,讓人能真實地感受到生活本身。
辦完公事,走在空氣中帶着一點點春的氣息的街頭,羅津津不由得展開了雙臂,愜意地笑,接着她的笑容定住了,她看到前方一所小學門口,蘇元倚在車前蓋上,和身邊一個女人聊着些什麼,然後伸出手去摸摸這個女人的髮梢,這女人長得很像演員左小青,給人一種靜雅的感覺。
羅津津掏出手機拍了照,傳給蘇姍,並附上一句話,這女人是誰。彩信剛發完,小學校放學了,從裡面殺出來一撥一撥的花骨朵,吵鬧聲倒讓人想不起來任何和花朵、朝陽有關的詞兒,羅津津正要在被吵失聰前遠離這羣孩子,就瞅到一個小男孩竄到蘇元和那女人面前,蘇元一把抱起了那孩子,左右開弓地親着臉蛋,羅津津立刻又拍下令她驚奇的這一幕。
剛發過去,羅津津就接到蘇姍的電話,問怎麼回事。羅津津目送着蘇元和女人孩子上車,開車離去,說道:“我以爲你知道,你哥好像和這女的關係不一般,你哥該不會早早就在外面有女人有孩子了吧!”蘇姍立刻反駁:“不會,不會,如果有的話,我會知道的。”羅津津立刻拿話噎她:“就算是新戀情,這不你哥也沒告訴你嘛!”聽到這話,蘇姍沉默了。因爲在出外景,也不方便馬上電話詢問哥哥,只好返回拍攝場地,因爲十分憂心而在滑雪場栽了跟頭,“無良”的同事們立刻打算把這一跤剪輯到花絮裡去。
這邊羅津津掛了電話,往社裡趕,在擁擠的地鐵裡,羅津津發現她似乎在練習單臂吊環,這樣下去有望練成金庸筆下的“獨臂神尼”。再回顧一下每天的上班經歷,整個就是一小型運動會,先是跑步,偶爾還得跨欄,然後就是“搏擊”、“柔道”,接着是不論男女老少只要是站着的人就得練習的奧運會男子體操項目吊環,沒抓到吊環的,就只能練習鋼管舞了,最後再以“搏擊”、“柔道”擠出車廂,又恢復到跑步和跨欄,有時候運氣不好的話,還得練舉重和負重跑……
要這樣生活到什麼時候?羅津津開始考慮買下蘇姍二手奔奔的可能性,又想到,就算她買下二手奔奔,那奔奔是要喝汽油的,不是喝點空氣就能跑。得想點辦法,快點升職快點加薪纔是正道!羅津津盤算着升職的辦法,最近一個時期這念頭始終盤桓在她腦中,趕都趕不走。
過春節回家時,羅津津聽說鄰居家的小美嫁了個有錢人,給爹媽買了高檔小區的精裝修房,年後就搬了;高中的死黨在網上求包養,居然能如願以償,加入到現在很多年輕人嚮往的二奶行列;前天聚會,得知大學同學有的居然已經升任網站主管了……羅津津自認自身條件不差,要模樣有模樣,要身高有身高,要才華有才華,什麼時候才能輪到她這條被低估的非毛毛蟲破繭而出,一飛沖天呢?
一腳剛踏入編輯部,羅津津就聽到一個消息,投資的事情搞定了,《耍》有了新的資金支持,將加頁碼,增加人手。新老闆也對《耍》有自己的想法,他弄進來一個人當編輯部主任。
據消息靈通的喬薇稱,新來的編輯部主任,是個女的,是資方老闆的小三,沒做過雜誌,而且根本沒讀完大學,是老闆在一個酒店認識的,當時她是該酒店的服務員。羅津津稀奇喬薇是怎麼知道的,喬薇得意地表示,幫忙拉投資的苟鵬總編特賞識她,請她吃飯的時候告訴她的。羅津津聽後心領神會地一笑,她猜得到是怎樣的吃飯方式,
第二天例會,在驚異於喬薇被升職爲首席編輯的同時,羅津津見到了新來的編輯部主任鄭霞,這個女人長着一張狐狸臉,眼角眉梢流露着一股風塵味,眼神很凌厲,看人跟用刀子剜似的。羅津津猜這個女人不好對付,不幸被她猜中了。
鄭霞先對每個編輯做了一番摸底,兩個男的很快被她劃入忽略範疇,幾個女編輯被她從頭到腳看了個夠,爲的是評估外型,羅津津成了她的心頭大患,她認定羅是個從長相到內心都不安分的潛在對手,最可怕的是——還很年輕。
羅津津雖然猜到鄭霞絕非善類,但絕沒想到自己已成爲她的假想敵,在新老闆召見全體員工時,鄭霞硬是找了件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把羅津津支開。
對於鄭霞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感到吃驚,那不是一般的差。有一次編輯部斷網,大家都抱怨沒法工作了,鄭霞卻說她那裡還能上網,喬薇欣喜又馬屁地竄入鄭霞的單間,卻看到那只是斷網前的淘寶頁面,喬薇只好訥訥地退出。
在開選題會時,鄭霞提出《耍》這本雜誌應該刊出各個電視臺的節目播出時間。陶青無奈地提醒,電視報和網絡已經做了這件事,沒必要重複。然後,鄭霞又提出來,應該把名家專欄的“生活態度”改爲“真情故事”,專門弄些感人至深的愛情親情故事連載,走《知心》的路子,就能吸引大把的讀者。
陶青忍耐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耍》是在推薦並引導一種都市生活方式,它的讀者羣和《知心》的不太一樣,我們沒必要再做一本《知心》。”
鄭霞立刻高聲強調,要把《知心》的讀者羣拉過來纔對,《耍》的一本定價16元,太貴了,定五塊才合適,她去做指甲的時候,小工都沒聽說過有這麼本雜誌,她想是因爲太貴了。
聽着聽着,陶青不做聲了,彷彿感覺無法和鄭霞溝通一般,不一會兒,陶青站了起來,說:“你們繼續,我有事先走了!”美編們立刻表示在換新版式很忙,就起身離開。兩個男編輯和大商也跟着起身離開,喬薇和羅津津彼此看看,又看看鄭霞那張變得很難看的狸貓臉,終於也起身離開。
或許陶青和資方老闆做了一番溝通,鄭霞終於不再摻和雜誌的內容和形式,她的工作重頭換成了“編輯部監督”,打印紙必須兩面使,新來的人不給配採訪筆,使用自己手機的錄音功能,儘量少叫快遞,打車費的報銷額度降低,約稿的稿費減半,美編加班時,也沒有了加班飯。一時間,一貫歡快輕鬆的《耍》編輯部,沉浸在低氣壓中。
一日恰逢春雪降臨,大辦公室裡顯得格外冷,在膝蓋凍得發僵之時,羅津津打開了空調。誰知空調剛剛打開,鄭霞就像被人動了骨頭的狗一般從單間衝出來,大聲質問:“誰開的空調?誰開的空調?怎麼都不知道節省,錢不是你們投的,就不知道心疼?還都是文化人呢,素質這麼差,一點都不知道省電。”
看到羅津津手裡還拿着空調遙控,鄭霞便吼道:“你,就是你,進來一下。”
這天羅津津沒有因爲工作失誤被罰款,而是因爲開了空調被罰款兩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