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燕以後,土匪單槍匹馬地闖進了南城。
他帶着兩件武器,掩在衣襟裡的七九步槍刺刀和灌進玻璃瓶裡的濃硫酸。
在大街小巷轉悠了一整天,沒有見到白臉的影子。傍晚,土匪邁進白臉家的門口。
白臉的母親和妹妹在家。
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她看着來人那疲憊、憂鬱的面容,關切地問:“你找他有急事?你是不是他的同學,吃過飯了嗎?”
“我吃過飯了。我不是他的同學,甚至和他不相識。但是我仍然有重要的事要找他解決。”
“他搶了你的錢?欠了你什麼東西?要不,他欺負你了?
有什麼事你可以對我說,我去找派出所。“
“是的。他欠我很多東西,我也欠了他的東西。我要找到他,互相清了這筆債。”
“他離開家已經五十八天了,公安局也在找他。你要是見到他,就勸他回家來吧!要不,早晚得死在外頭。唉,上一次,差點兒就死了。”
“我一定會見到他的。我看,您也別那麼操心了,爲我們這號人操心,不值得。我走了。您老別送,別送。您老保重啊!”
白臉的妹妹,一個挺秀氣、挺穩重的姑娘追了出來。“媽,我送送他吧!”
“你怎麼也不坐一會兒就走呢?真的,你找我哥到底有什麼事啊?我能見到他,我可以代你轉達嗎?”
“我不能坐,一整天了,沒坐過一下,我的懷裡有把刺刀,挺長的,一坐下就會露出來。我要找你哥,也就爲的是這件事,所以,你沒辦法代我轉達。”
“我真弄不懂,有問題爲什麼不能依靠黨團組織解決呢?
非得用刺刀嗎?“
“我也不懂,也許,過正常生活的人能夠按正常渠道解決自己的問題。可是,有許多的人過的是非正常生活。”
“你還挺有思想的。都是誰,又爲什麼要過非正常生活呢?是身不由己嗎?”
“可能是。正常生活是理論規定的生活方式,而理論有時候也會變成教條。在現實生活中,誰都會遇到許多非常實際的問題。這些問題是理論沒辦法解決的。也許,這也可以算作是理想與實現的矛盾吧!‘’”我覺得你講得太深奧了,我聽不懂。你能舉個例子嗎?
和你聊天真有意思。你怎麼不說話了?“
“好吧,我舉個例子。我認識一個人,女的。她爲了給父親治病,自賣自身地嫁給一個有不少金子和煙土的鍕官當老婆。鍕官又老又醜,又傻又癱,拉屎撒尿都得別人伺候。這個女人從過門的第一天起就是伺候這個活死人。守了兩年活寡,後來不知怎麼的就和另一個也是伺候癱子的男人相好了。
好是好上了,但是不能和癱子離婚,只好明鋪暗蓋的,生下孩子還得說成是癱子的。這就是非正常生活嘛!“,”爲什麼不能離婚呢?不是有法院嗎?“
“怕輿論。再說,那是解放以前的事情了。解放以後,問題還是沒法子解決,總不能去找人家說,這孩子是在我丈夫還沒死的時候,我和誰相好的時候懷上的吧?說了也沒用,人家不信,還會說出不少難聽的話來。”
“人應該自重,應該對自己,對孩子負責任,我討厭那種表裡不一的人。”
“你這是正常生活的意識,按‘應該’去想問題,去要求別人。誰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有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事,強行按‘應該’去處理,非得把人逼到另一條渠道上去。”
“什麼渠道?非正常的社會生活渠道嗎?”
“是的,是反社會的渠道。”
“你的思想是危險的。”“如果這個社會把那些‘應該’強化了,那麼反社會的行爲也會強化,那纔是真正的危險。”
“可能嗎?”
“可能,完全有可能。因爲沒有人去革那些‘應該’的命,那麼它們自己就在不斷地強化,不斷地俘虜人的思想,也不斷地製造自己的叛徒。”
“你這種想法是哪兒來的?看書看來的?”
“看過這些書,另外,一個剛從大獄出來的老右挺有想法的。他和我聊過幾個晚上。”
“你沒覺得這就是階級鬥爭嗎?是兩個階級在爭奪接班人?你這樣走下去,就把自己毀了,太可惜!”
“知道,我知道。你別送了,太晚了,快回家去吧!”
“我還想問你,你剛纔說的那個女人是誰?她現在哪兒?
那個孩子呢?“
“我不能再和你聊了,快回去吧!你瞧,那個老太太注意上咱們了。”
“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他們的,那個女人和孩子。”
“好,我告訴你。那個孩子,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