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被拘捕,邊亞鍕僅僅在監所裡住了三天就被釋放了。三天裡,他只受到過一次提 審。那是絡腮鬍子把他提到審訊室,沒有問一句話,先是對準小腹給了他一腳,接着又照 腮部狠狠地擊了一拳。審訊隨即就結束了。
顯然,這個使用了假姓名的青年,沒有引起警方的注意。
但是也有人說,邊亞鍕被迅速釋放,是陳成做了些手腳以後才促成的。他先是委派幾 個小流氓日夜不停地尾隨絡腮鬍子,把他盯毛了。以後又親自帶着三十多個渾橫的玩主去 了絡腮鬍子的家,送上了一套紅寶書(《選集》)
和五斤雞蛋的厚禮。恩威兼施,絡腮鬍子只好交了陳成這個朋友。
這些都是傳說。
邊亞鍕在幾經吞吐之後,極不情願地告訴筆者:這次拘捕行動是陳成刻意安排的,我 和阮平津去北展劇場,除了陳成一家,還有誰能知道呢?他說,陳成的目的,一是把阮平 津送回家,一是把邊亞鍕逼走。一石雙鳥,可謂用心良苦。
不過,事情的結局恰恰與設計者的意圖相反。此舉既徹底斷絕了阮平津回家之路,也 牢牢地把邊亞鍕拴住了。
這恐怕是陳成始料未及的。
二十幾年以後,邊亞鍕在談到這次被拘捕及三天監所生活時,感慨良多。他說,我是 在這裡認識了阮平津的,也是在這裡,我決意要改變自己對命運的選擇。
在閒談中,他常常提起一個姓金的朝鮮人。稱老金是他在監所交的一個朋友。
拘留所是個小小的四合院落。北房是審訊室和辦公室,南牆根處有一間男女共用的廁 所。東西廂房爲監室,男東女西,遙遙相對,中間隔着約十米寬的院子。
男監是一間二十幾平方米的狹長平房。除了門窗前面有能容一人通過的一條過道外, 整個房間實際上就是一盤大炕,上面橫躺豎臥着三十幾名被拘留者。
這些人中,除了邊亞鍕熟識的佛爺和玩主以外,還有一些身份和案情都很神秘的人物 。其中就有朝鮮人老金。
老金大約二十七八歲,是一條極英俊極偉岸的漢子。
他原是朝鮮的足球健將,不知是因爲嚮往中國這個世界革命的聖地,還是在國內遇到 了難以解脫的麻煩,竟攜妻帶子越過邊界,又趁亂到了北京。最後,在國務院接待站“上 訪”
時被拘捕。一家四口都被送進這個拘留所。
整整一天,老金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向女監眺望。女監的窗前,是他年輕的妻子和一 雙三四歲的女兒。這一家人在異國他鄉的監號裡,每天都這樣默默相望,無言地傾訴着思 念和撫慰。
邊亞鍕站在另一扇窗前。他沒有看見阮平津,卻看見了老金的妻子。那是一個柔順、 美麗的女人,雖然面容憔悴,神情哀婉、悽清,但是那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卻是明朗清亮的 ,發散着動人的神采。
下午,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老金突然變得非常焦灼、痛苦。他離開窗子,在狹窄 的過道里狂躁地來回奔走,然後又猛的撲到窗子前,雙手抓住窗子的鐵條,憤怒地搖撼着 ,胸腔裡發生困獸般低沉的嘶鳴,悲愴、淒涼而又絕望。
與此同時,老金的妻子也變得不安起來。她驚恐地睜大雙眼,拼命咬住嘴脣,無聲地 但是極堅決地向丈夫搖搖頭。後來,她閉上了眼睛,兩串晶瑩的眼淚滾落下來。
老金安靜了下來。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又默默地站在了窗前。天黑以後很久,他還 一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二十幾年以後,邊亞鍕在經歷了巨大的挫折與磨難,又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以後,他常 常向人提起那個朝鮮家庭。他說他非常想知道他們是否還活着,他們生活得怎麼樣。他還 說如果能見到老金和他的妻子,他想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富足而快樂。是的,我很想見 到他們快樂,他強調說。“老金對你有恩嗎?”筆者曾這樣問邊亞鍕。
“沒有。”他不滿地瞪了我一眼,說,“我們甚至沒有說過話,我只是覺得那一家人 可憐。”
“是的,我也很可憐。但我失去的只是前途,老金和他的妻子兒女甚至失去了祖國。 老金是個負責任的男子漢,當他發現由於自己的錯誤而使嬌妻弱子走上了一條禍福難測、 極可能是凶多吉少的絕路時,當他們被鐵窗隔絕開,無法相互撫慰和扶助時,老金的內心 裡一定有着難以抑制的痛悔和愁苦。他們只有聽命於天了,而我,卻仍有一線生機。只要 不被判處死刑,我還可以走自己的路!”
“你就是從那時起下決心要痛改前非、改邪歸正的嗎?”
我問邊亞鍕。
“狗屁!你邊爺無非可改,只不過以前玩得不好,以後玩得好一些就是。”
不過,邊亞鍕從監所出來以後。就放棄了出走港澳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