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九六八年春季,在周奉天的庇護和慫恿下,賀氏兄弟和褚金平結成一幫,橫行 南城,聲威日盛,終於犯到了邊亞鍕的手上。
那件事究竟是怎樣發生的,現在已經很難說清了。有人說賀氏兄弟太狂,仗恃有周奉 天和陳成撐腰,欺負到了邊爺頭上;也有人說,那是邊亞鍕設下的圈套。
事情的起因是爲了一個錢包。
那天,邊亞鍕手下的一個佛爺在一路公共汽車上出貨,正巧遇上了褚金平和賀氏兄弟 ,人多膽壯,大家又都是老手,配合默契。不到兩站地,佛爺就利索地從一個外地人的身 上掏出一個鼓鼓的錢包。
他背過身,從後面把錢包傳給了褚金平。
下車以後,錢包立即又傳回給那個佛爺。但是,錢包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了。
佛爺捏着空錢包,望望眼前這三位如狼似虎的大爺,什麼也沒敢說,蹲在地上委屈得 哭了。
當天,褚金平和賀氏兄弟就接到了邊亞鍕的口信:明晚,在護城河堤,交三百元錢, 或者,交出三條命!
第二天傍晚,三個人在一家小飯鋪見了面。褚金平和賀老大每人拍出了一百元錢,說 ,好漢不吃眼前虧,忍了這口氣吧!
賀二根卻摸出一柄利斧,猛地剁在飯桌上:我沒有錢,只有它!
那天的天氣有點兒陰,南護城河堤上下都籠罩在濃黑的夜色中。站在河堤後面的荒崗 子上,可以看清遠處城市的燈火。藉助它的餘輝,在河堤上依稀能分辨出人的身影來。
邊亞鍕早就來到河堤了。他雙臂抱在胸前,默默地站在堤沿上,面對着嘩嘩流淌的河 水出神。
荒崗子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南城的玩主中,得到消息的幾乎全來了,許多人帶 着兇器。
北城也來了不少人。他們簇擁着陳成和周奉天,站在河堤西段的一片稀疏的林子裡, 靜靜地注視着堤面。
不遠處的農舍裡,傳來一兩聲狗吠。
他們來的時候,河堤上下一片死寂。上百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着他們,像是若隱若現 的幽靈。
諸金平的腿哆嗦着,有點兒不聽使喚。他放慢腳步,走在了最後。賀老大不慎踩到了 一塊磚頭上,踉蹌了幾步,摔倒在堤面上,很久沒有爬起來。
賀二根也有點兒緊張。從周奉天身邊經過時,他停頓了一下,想看看周奉天的臉。
周奉天把臉扭到一邊去了。
賀二根又想找陳成。陳成卻早已走開了。
邊亞鍕仍背對河堤,站在堤沿上。
他們走到他身後,站住了。停頓了片刻,褚金平和賀老大掏出了錢,放在地上的一塊 青石板上。
邊亞鍕猛地轉過身,用腳踩住地上的錢,逼視着他們的眼睛,冷冷地問:“多少?”
沒人回答。
邊亞鍕擡起腿一腳把那迭錢踢下堤坡,狂怒地吼道:“我問你們,多少錢?”
“二百。”褚金平囁嚅地說。
“你!,-邊亞鍕指着賀老大,厲聲嘶喊。
“二百。”賀老大偷看了弟弟一眼,小聲說。
“滾!,‘賀老大和褚金平快步退到後面去了。
“你的錢呢?”邊亞鍕逼近賀二根。他的語調出奇的平緩、冷淡,但是他的那雙眼睛 ,卻閃射出兇猛的殺機。
賀二根不語。
“錢,交出來!”邊亞鍕提高了聲調,強橫地逼迫道,“沒有錢,有刀子嗎?拿出來 !-賀二根倔犟地沉默着。他的眼神變得遊移不定,茫然四顧,似乎想找什麼人幫幫自 己。但是,哥哥就在自己身後,像只貓似的躲着;南北城一百多名玩主就在周圍,他們能 幫他嗎?
他發覺身後有人。回頭一看,是陳成。他向賀二根笑了笑,溫和地說:“二根,身上 有錢就拿出來;沒錢,掏刀子!別怕,有我!”
賀二根的嘴脣劇烈地抖動着。他挺直身子,拼命想抑制住自己,但是,他沒能抑制住 ,哇的一聲哭起來。
在衆目睽睽之下,賀二根從身上掏一迭鈔票,彎腰放在了邊亞鍕的腳下。
陳成一揮手,南北城的玩主們立刻四散而去了。
周奉天、陳成和邊亞鍕走在最後。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路,默默地分了 手。邊亞鍕似乎想對周奉天說些什麼,但終於什麼也沒說。
在他們身後,荒草雜木包裹着的護城河堤上,隱約傳來三條漢子野腔野調的哭聲。哭 聲中蘊含着無奈,無奈中深藏着仇恨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