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家面具鋪時,北宮青偶然瞥見一張白色的狐狸面具,感覺很熟悉,似曾相識。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撿起那張狐狸面具,問價錢道:“老闆,這個多錢一個?”
老闆披着簑笠,戴着斗笠站在雨中,伸出五根手指比劃道:“五文錢。”
“我買了。”
北宮青正要往懷裡掏錢,後邊的李澈已上前一步將一錠銀子遞給了老闆,低聲說道:“不用找了。”
老闆忙笑逐顏開地感激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等等!”
北宮青及時地攔住了老闆即將要收回的手,一把將銀子奪了回來,瞪着一臉無辜的李澈,批道:“你也太奢侈了,整一個敗家子。”
“我說老闆,人家讓你不用找,你就真不找了?太不厚道了!就這麼個破面具,你收人家一錠銀子?不買了,不買了。”她又轉頭開始數落那老闆,整一個眉飛色舞的神情,直說得老闆苦着一張臉,十分悲慼。好不容易一錠銀子到手,那可是他們一家老小几天的家用,卻被這容貌俊俏的年輕公子給劫了回去,他也只能苦嘆自己沒這個發財命。
李澈莞爾輕笑,有趣地看着她,貌似那是他的銀子,她卻比他還緊張。他隨手拿起那張白色的狐狸面具,他還清楚記得那次在東旭國的成衣店遇到她時,他手中拿的正是一個一模一樣的狐狸面具。她突然地出現,又突然地拿走他手中的面具,他還能清楚記得她靠在自己身上時散發出來的淡淡的誘人的體香。若是那一次她擡頭看清了自己,若是他將她留下,他們之間還會是如今的這番境地嗎?
“這面具做得精巧,色調染得均勻,勾畫細緻,可見花費了不少功夫,我看值這個價錢。”他有意想幫幫這位老闆,大雨天還擺攤在這裡不容易,若不是生活所迫,定然不會如此。
老闆感激地點點頭道:“公子說的是,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做小買賣不容易啊,況且這天還下着大雨呢,根本做不着什麼生意。”
北宮青聽他這麼一說,倒是醒悟過來,她怎麼就沒考慮到這些。轉頭望了李澈一眼,還是他心細,從細微之處就看到對方的生活窘境,故意多給他些銀兩好讓他早點收攤回家,她在心裡小小地反省了一下,說道:“那我們要兩個。”
“沒問題、沒問題!公子請看,這是一對的,一個青狐狸、一個白狐狸。”老闆忙又從面具堆裡翻出一個青色的狐狸,遞上了前,臉上樂呵呵的,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青狐狸、白狐狸?哎,正好!我是青狐狸,你是白狐狸,正好一對。”她咯咯嬉笑着將青色的面具戴在了自己臉上,衝李澈扮了個鬼臉。
李澈淺淺地微笑,也將白色的面具戴在了臉上,她的那句“正好一對”,讓他有些心神盪漾。
北宮青單手舉着油傘,另一隻手伸到他跟前,一臉俏皮地問候道:“白狐狸先生你好,我是青狐狸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李澈先是一愣,呆呆地望着她的手,不知如何反應。擡眸望進她熠熠生輝的星眸,她面上的青狐狸也隨着她的嬉笑變得更加可愛俏皮,他的脣畔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若是能一直這樣看着她開心地笑,那該多好。
北宮青一把拉過他的手,與她相握,嗔道:“哎,你別老傻笑啊!你應該說,你好,青狐狸小姐,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李澈望着她臉上生動的表情,牽脣淺淺地微笑,照着她的話念道:“你好,青狐狸小姐,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嗯,不錯!孺子可教!”北宮青歡愉地咯咯笑開,跟他在一起總會感覺心情舒暢。
已近太守府,北宮青停下腳步,回頭衝他揮手道:“白狐狸先生,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拜拜!”
“拜拜!”李澈不捨地望着她,爲何這條路竟這麼短,始終還是走到了盡頭。
北宮青剛一轉身就看到端木俊站在太守府的府門口,似乎正要出門,他的視線穿過她耳畔,望向她身後之人,眼神中帶着震驚和激動之色。她循着他的視線,好奇地轉過頭,發現李澈也正回視着他,眼中同樣的震驚和激動。他們的視線彷彿膠在了一起,久久地凝視,期間似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流轉絞纏。他們相互凝視的時間久得讓北宮青有些莫名其妙,又不忍打斷兩人,心中充滿好奇。
突然想起呂翔曾經說過的話,他讓自己離開李澈,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因爲端木俊,莫非他們之間有些恩怨?不然呂翔爲何會懷疑她是端木俊派去他家公子身邊的呢?怎麼辦?萬一他們相互打起來,她該幫哪邊呢?
最終,還是李澈先收回了目光,脣角微微向上一牽,逸出一絲悲涼的苦笑。多年後的再次相遇竟然會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太過突兀,太過意外,他還是如從前一般冷漠深沉,只是眼神裡多了些他熟悉的內容,他怕是也對她動了情吧。千年寒潭的無情背棄,他已不願再去回憶,他們之間的恩怨就讓它像風一般吹散消逝,他不願再與他爭奪什麼,只是她……
他再度回望了北宮青一眼,這個讓她時時刻刻掛心的女子,也許跟着他也是好的,畢竟他自己的病不治何時就會加重發作,他不能耽誤連累了她……他戀戀不捨地轉身走入雨幕之中,此生他只希望能默默地守護着她,看到她一切平安,那麼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北宮青目送着他離去,在短短片刻,她感應到他心底承載了許多沉重的東西,他們之間究竟有何恩怨?爲何他的背影如此得蕭索沉寂,已不復見往日的淡雅如水?
她又再轉頭望向端木俊,他的目光也仍追隨着那道逐漸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眼中疑光重重。對了,李澈是戴着面具的,他應該是沒有認出他來吧。
北宮青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向他,摘下臉上的面具,露出明媚奪目的笑容,問道:“阿俊,你要出門?”
端木俊的目光仍是盯着那個方向,冷聲問道:“那個人是誰?”
北宮青沒有察覺出他話語中的怒氣,不以爲然地聳聳肩,回道:“只是一個朋友而已。”
“朋友,還是情人?”他的目光稍移,兩眼死死地盯在她手中的面具上,他可不會忘記剛纔那人臉上的面具與她的是一對的,心裡醋意翻涌。
北宮青心裡咯噔一下,頓時領會過來,他怕是因爲看到他們兩個都戴着同樣的面具,誤會了吧。感覺到他的醋意,她心裡還是有些竊喜,嬉笑地湊上前,挽着他的手,說道:“阿俊,你別誤會,他真的只是我一個朋友而已。”
端木俊胸中存着一股怒火,重重地甩開她的手,低喝道:“你真以爲我那麼愚蠢,會相信你的話?”
北宮青被他推得腳下踉蹌,差點沒站穩,心中的火氣也跟着上竄,仰頭衝他吼道:“你愛信不信,反而我跟他是清白的。”她重重地將面具丟在他身上,氣呼呼地往裡走去,她也是有脾氣的,哪能讓人整天這麼折騰,太孬心了。
端木俊眼神一斂,本來已經不悅的臉色更深了一層,擡起右腳狠狠地踩在那張落地的狐狸面具上,她還是第一次用這樣極端的態度對他,心中在憤怒的同時也隱隱有些失落,同時又有些揪心之痛。擡頭再次望向那個白衣人消失的方向,爲何他的身影跟那個人如此之相似,就連他的眼神也一模一樣,真的會是他嗎?
他緊緊地握起拳頭,指甲嵌入掌心之中,拳身微微地發.顫。那個纏繞了他五年的噩夢,真的化爲現實,來報復他了嗎?如果真的是他,他真的還在人世,那他……
“你怎麼了?黑着一張臉,醜死了!”端木傑也不敲門就進了北宮青的房間,見她正對着只花瓶發呆,不由嬉笑着湊近她取笑。
午飯時,左等右等都不見她露面,兄長又是黑着一張臉,悶頭吃飯,一句話也未曾說過。儘管他看慣了兄長的冷臉,但總覺得此次特別得嚴重,一頓飯吃下來索然無味。
北宮青氣哼哼地推開他的臉,說道:“你離我遠一點!你們端木家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老子是這樣,兒子也是這樣。”方纔她故意不去飯廳吃飯,就是想看看端木俊會不會放下身段來找他,結果午飯的時間都過去很久了,卻連他的影子也沒見着。她憤憤地瞪了端木傑一眼,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來了,她真是上輩子欠了端木家的。
“喂喂,你怎麼連我父皇也罵?口無遮攔的,不要命了嗎?”端木傑也隱約猜到定是她和兄長之間鬧脾氣纔會這樣,但她張口閉口辱罵他的父皇,也未免太大膽了些。
北宮青卻是不怕,心知他定然不會去告密,氣呼呼地說道:“他怎麼不該罵了?棒打鴛鴦,非明君所爲。”
端木傑在她身邊的座位坐下,瞄了眼她氣鼓鼓的腮幫,好笑地說道:“現在可沒人棒打鴛鴦了,而是這對鴛鴦自己相互鬥氣,自食惡果。”
“明明是他不對嘛,無緣無故懷疑人家。我爲了他,千里迢迢從漢嘉追到潼州,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他竟然還懷疑我的真心,你說可不可氣?”
察覺到門外有些許異動,端木傑目光一轉,瞥到門外邊那道黑色的身影,他眼神一閃,站起身說道:“這個嘛,還是讓他本人來說好了……你們慢聊,我先走一步了。”
他大步流星地往門外走去,經過門口端木俊身邊時,他爽朗地勾脣一笑,不想讓兄長多心。當一離開兄長的視線,他的神情頓時黯了下來,他無法欺騙自己去笑着接受他們在一起的事實,只希望能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將心中的這份愛深深埋葬。
“還在生氣?”端木俊走近她身旁,放軟了語調,方纔她的話他在外邊全部都聽到了,細細想來他似乎真的有些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