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牌上的字映入我眼簾——畫家夏至之墓,生1987年,卒2006年。江離,盛西曼立。
“謝謝。”我哽咽着開口。
“我欠他的。”江離輕輕說。
這一刻,我忽然原諒了他,以及他的家人。
“請你,代他好好地活下去,將他所有未完成的夢想與遺憾實現。”我輕輕說。
與江離一起離開公墓時,天已近黃昏,夕陽沉沉的落在天的那一邊,微風吹亂頭髮,我駐足回頭朝那個漸遠的墳冢凝望,再見,夏至。我曾愛過並將一直記得的少年。再見。
紀睿的車與那言的車並排停在山下,他們依在各自的車上聊天,見我們下來,分別上車去倒車。我正欲上車的時候,江離忽然叫住我,轉身,他已朝我走過來,還未開口他一把將我拉進懷裡,擁得那麼緊,下巴抵在我頭頂,氣息變得粗重,帶了鼻音的聲音沙啞地響在我耳畔:“西曼,珍重,再見。”
然後轉身,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給我,就上了那言的車,絕塵而去。
剩我莫名其妙地楞在原地,不得其解。直至紀睿探頭出來催我上車,才晃過神來。
“蔚藍已經從賓館搬去了亞晨那裡,你別擔心。”車上,紀睿忽然開口。
我點點頭。
“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西曼,就看在你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原諒她吧。”
“嗯。”我將頭靠在椅背上,輕輕閉上眼。這些天來,我一直在同自己的心裡做鬥爭,這麼多年來蔚藍對我無限的好與包容,與她做的令我痛心的事反覆交替糾纏,那種抉擇,真的很痛苦。或許不太容易,但我會試着慢慢去原諒她。逝者已斯,犯下的錯已經犯下,時間永遠無法倒流,恨與報復很容易也是痛苦的根源,而愛與原諒纔是解開一切心結的藥引。
我讓紀睿送我去青稞那裡,始終聯繫不上她令我心裡的不安感愈來愈嚴重。她住的地方比較偏,在城北一片雜亂的平房區裡,我與蔚藍曾去過一次,一路走去糟糕的環境令我們咋舌,垃圾丟滿地,各色人等魚龍混雜,旁邊在修建新房產的緣故,日夜都是施工的噪音。青稞租的地方不大,十平米左右,設施簡陋,除了幾件陳舊的傢俬便什麼都沒有了。我們都勸她搬一個好一點安靜的地方去,可她說,十五歲起就住在這裡,這麼幾年已經習慣了,枕着嘈雜聲入眠,出門踩在垃圾上。嘿,怕到了安靜的地方反而失眠。你說我這人是不是特賤。
紀睿的車開不進去,我讓他先回去,可他堅持要等我出來。
青稞的房門窗戶緊閉,我敲了片刻門,沒有反應,又大聲喊她的名字,依舊沒有反應。正當我想着她可能不在打算離去時,旁邊房間的一個阿姨忽然湊過來,遲疑地開口,你是住這裡的人的朋友?
見我點頭,她又說,你趕緊找人開鎖或者把門撞開進去看看吧。這小姑娘應該在裡面,這幾天都沒見她
出門過,夜深的時候我老聽到這房裡有大聲嘔吐的聲音……
不等她說完,我返回門口使勁地擂門,大聲喊青稞的名字。半晌依舊沒有反應,我爬上狹窄的窗臺,踮腳張望,終於,看見青稞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我跳下來窗臺,急迫地給紀睿撥了電話。
紀睿將木門狠狠地撞開,我衝進去,只見牀上的人已陷入半昏迷狀態,臉色蒼白,嘴脣乾燥,額頭燙得嚇人,屋子裡有一股嘔吐物的酸臭味,我搖晃青稞的身體,良久,她緩緩地吃力地睜開眼,眼內佈滿了紅血絲,茫然地望着我。
我扶她到紀睿的背上,一邊說別怕,眼淚卻掉了下來。我真是太粗心了,這麼多天聯繫不上,我早該過來看她的,卻因爲自己的心情將朋友置於這般境地。
04
醫院裡。
青稞在藥物作用下,緩緩睡了過去。
醫生將我叫過去,語帶責備地說,怎麼照顧孕婦的呢,再晚一點,大人都將不保!
我怔怔地走出醫生辦公室,青稞懷孕了,她竟然懷孕了。我想起她曾滿臉期待地說,想要一個孩子,給他全世界最好的疼愛。
如果青稞知道自己懷孕了,一定會很開心吧?
坐在病牀邊,看着熟睡中的她依舊深蹙的眉,伸手給她一點點撫平,又將手指緩緩移動到她的腹部,感受着那個小小的生命帶來的震驚與驚喜。
寶寶,你好嗎?我像個傻瓜似的用最輕柔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對他打招呼。寶寶,你要乖乖的哦,媽媽現在生病了,你一定要聽話,要健康,不能給媽媽負擔哦!
說着,自己先笑起來了。
我開始期待青稞醒來後的神情。
可我沒想到她醒過來之後見到我的反應會是那麼激烈。
我滿臉笑意地對她說恭喜,她卻看着我發出歇斯底里的笑來。
“恭喜?”她冷冷地望着我,一直望到我毛骨悚然,“你恭喜一個爸爸不承認的孩子?盛西曼,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對嗎?”
“青稞……你怎麼了?是不是跟紀元宏吵架了……”我蹙眉,爸爸不承認的孩子?
“不要提他!”她厲聲打斷我,情緒激動。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坐過去,試圖抱她讓她冷靜下來,卻被她狠狠地揮開,她一邊哭一邊大聲喊:“你怎麼可以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跑來問我發生了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他說,他愛的人是你,是你,是你!!!”青稞抱着頭,歇斯底里。
腦袋嗡一聲,彷彿被雷劈中般,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氣得要倒流了,無稽之談!這哪跟哪啊!這些天我壓根連紀元宏的影子都沒見着。可是,青稞並不是個會說謊的人。我揉着太陽穴,讓自己冷靜再冷靜,難道他真的對青稞說了這話?
“青稞,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我不要聽,什麼都不要聽
!”她手舞足蹈地揮開我,我壓根連她身都近不了。“當我對他說我有了孩子的時候,他非但沒有開心,還那麼嫌惡地讓我去打掉……他說,我愛的人是盛西曼,我不會承認這個孩子的,我們分手吧……”
“青稞!!!你要相信我,我什麼都沒有做,或許……或許他是騙你的呢……”我真是要瘋了,這個紀元宏到底抽了什麼瘋,你無恥到在女朋友懷孕之後不想承擔責任要分手,可爲什麼要扯上我呢!
“他說他愛你,他說他愛你……”青稞哭喊得累了,抱着膝蓋低聲喃喃。我很想罵一句,他愛我我不愛他關我屁事,可此情此景實在不是說這話的氣氛。我嘆口氣,說,我去找他來當面說清楚。轉身去找護士小姐拜託她照顧好青稞,然後出門攔了輛車,接通紀元宏的電話,氣急敗壞地衝他吼,你他媽在哪裡?
趕到紀元宏所在的檯球廳時,他正悠閒地叼着一根菸在撞球,我衝過去,奪掉他手中的球杆丟到地上,一把拽着他往外走,惹得身後口哨聲一片。
“青稞懷孕了。”我低吼。
“我知道。”平靜淡定的語氣。
“你他媽到底對青稞胡扯了些什麼,她把自己搞得不生不死的,跟我去醫院!”我拽他,卻被他狠狠地摔掉,“不去。”
我氣得渾身發抖,想也沒想擡手一個耳光扇過去:“人渣!”
他臉色立變,揚起手欲回扇過來,我仰着頭,不躲不避,“你打呀,你除了欺負女人你還會做什麼!”他揚在空中的手僵住,片刻,忽地神經質般笑了,“隨便你怎麼說,哦,對了,轉告青稞,讓她趕緊把孩子打掉吧,我可不想幾年後忽然冒出個野孩子抱住我大腿叫爸爸。”
說完,轉身又朝檯球廳走去。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對青稞說,你愛的人是我,明明不是這樣的。”我氣極反而心平下來。“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她。”
他的背僵了僵,良久,才緩緩轉身,望着我的神色變得異常冷漠而陰騭,吐出的話一字一句彷彿帶了強烈的恨意,可我實在不明白那強烈的恨意從何而來。
他說,她唯一的錯,就是不該與你做朋友。
我渾身一個戰慄,僵在原地,半天動彈不得。
原來,到底還是因爲我。
05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醫院,剛跨進大門,我拜託照顧青稞的護士小姐慌亂地朝門口跑來,我拉住她問怎麼回事?她喘着起說,不好了,青稞不見了。
我發瘋般地朝門外跑,她那麼虛弱,情緒又那麼激動,醫院外車水馬龍,萬一……我不敢再想下去,一邊跑一邊撥電話給亞晨與蘇燦,請他們趕緊過來一起找。
夜漸深,街上霓虹閃爍,車聲人聲鼎沸一片,將我焦慮的心攪得更加焦急,我穿梭在醫院附近的大街小巷,心裡不停吶喊祈求,青稞,你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