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明白法國那邊的學校假期是怎麼安排的,便問:“你們休寒假?”心想也太早了點吧。
“病假。”他淡淡地說。
“病假?”他整個人精神抖擻的,怎麼都看不出丁點兒生病的影子嘛。心思一轉,忽然想起初次見到他的那個夜晚,他暈倒的情景。“你哪兒不舒服?”問出口才覺得有點兒唐突了。好在江離倒一點都不介意,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我早產兒嘛,身體虛弱。從小營養不良,長大後弱不禁風,得休養生息着!這擱古代,大概就成了一羸弱書生了。”說着嗤一聲笑了。
我偏頭翻了個白眼,鬼才信你胡扯呢!雖然相處時間短,可我不僅迅速習慣了他半真半假的玩笑話,反而還有點兒欣賞他的小幽默與自嘲。與這樣的男孩子相處,你會很開心,不會覺得枯燥與無趣。
週末下午,江離堅持到我家接我一起過去,我說不用那麼麻煩的,你告訴我具體地址,我們在療養院見面就可以了。他說那怎麼行呀,那地方挺遠的也有點兒偏僻,不好找,坐公交車得多累呀,我找了個免費的專用司機哦!
我沒想到那個免費的司機竟然是那言,他見到我的時候也愣住了,只有江離不明就裡地在那邊爲我們介紹,看得出來他與那言的關係很不錯,一點都沒有長輩與晚輩之間那份距離感,他勾着那言的脖子笑嘻嘻地說,西曼,你看我們是不是特像兩兄弟呢?我們家基因很優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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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言沒好氣地甩掉他的手,帶着寵溺的笑敲他的頭,“沒大沒小!”
我被他們兩個孩子氣的舉動逗笑,心裡有點羨慕這樣親密的家人關係。
“好巧,又見面了。”我笑着對那言說。
“是呀,真巧。”那言也笑。
“喂喂喂,你們認得?”江離睜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那言,然後勾住那言的脖子大聲嚷嚷:“招,怎麼認識的?”
“說來話長,”那言掙脫他,轉身朝車旁走,“時間不早了,趕緊出發吧。”
江離怪叫一聲,轉而面向我,一臉壞笑地朝我逼近,我趕緊繞開他,一溜煙跑上車。惹得被好奇寶寶附身的江離氣呼呼地指着我與那言罵我們故弄玄虛。
一路上,江離很固執地想要對我與那言是怎麼的認識這個問題尋根究底,並不是他婆婆媽媽,而是這個在我心中無關緊要的問題在他看來,真的很奇妙。他說,盛西曼你想想呀,世界這麼大,你竟然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先後遇見我與小舅舅,這還不夠神奇嘛!
我揉揉太陽穴,真想剖開他腦袋,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明明很簡單的問題,非要搞得那麼神神叨叨的。擡眼看前座的那言,他倒好,一幅氣定神閒地開着車。
追溯起來,我之所以能夠結識那言,正是因爲江離,以及他的畫展。所以說,在我們看來很奇妙的相遇,其實追根究底都是有緣由的。這大概就是所
謂的,因果循環吧。
半小時後,終於抵達目的地。我趕緊跳下車,逃離好奇寶寶江離。
珍妮母親所待的療養院是本市最大的一家,環境一等一,四周被青山綠水環繞,清河從門口婉轉流經,靜謐安寧,而比之市區,這裡的空氣好了許多許多倍。
那言留在車上等我們,我跟在江離的身後一路走到最裡面的住院部,這幢是療養院裡條件最好的單獨病房,上三樓,停在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外,江離深深呼吸口氣,然後擡手敲門,敲了很久,可房間裡半點反應都沒有,我疑惑地望着江離,說,是不是不在房間?
江離沒回答我,只是對着裡面輕聲喊:“阿姨,我是江離,我進來啦。”然後推開房門,房間裡有點暗,厚重的窗簾垂下來,遮擋住所有的光源。昏暗光線裡,我看到臨窗的椅子上坐着一個安靜的背影,一動不動仿若一尊雕像的剪影,悄無聲息的讓整個房間像一座空城。
我的心裡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心疼,還有其他道不清說不明的情緒,擡眼看江離,他也正望着我,意思是說,別擔心,你可以的。
江離走進房間,蹲在椅子旁,說,今天感覺好點了嗎?有沒有按時吃飯,睡得還好嗎?
可對方依舊一動不動,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又說,今天陽光挺好的,我幫你把窗簾拉開好嗎?你不說話那我當默認了哦!他起身,唰地一下,厚重的窗簾被拉開,秋日午後溫暖的陽光鋪天蓋地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站在她身側的我終於看清楚她的臉,剎那間,心裡忍不住一個戰慄,那張臉蒼白得毫無生氣,眼窩深陷,顴骨突起,眼皮耷拉着,空洞洞的眼神,嘴脣也是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阿姨,”江離再次蹲回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聲說:“我幫你把珍妮帶來了……”他話未講完,椅子上的人猛然擡頭,抓住江離的手,激動地四處張望:“珍妮,我的珍妮在哪兒……”下一秒,她摔開江離的手,起身,死死地盯着我,然後奔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摟在懷裡,雙手那麼緊,氣力那麼大,勒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珍妮,珍妮,媽媽好想你呀!你跑到哪兒去了?”她哭了,眼淚滾燙地落在我肩上,那麼熾熱。
我不知所措張開的手臂,在這一刻不知不覺地緩緩收攏,反抱着她的身體,輕輕拍她抽泣的身體,嘴角喃喃吐出兩個令自己都驚詫不已的詞來:“媽媽。”
是她緊緊的擁抱,是她那一句“媽媽好想你”,是她不能自已的哭泣聲,令我在剎那間恍惚以爲我就是珍妮,是她的女兒。她的眼淚與懷抱令我顫動,眼淚忍不住簌簌往下落。
“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放開我,輕輕幫我擦拭止也止不住的眼淚,很神奇的,轉瞬之間,她的臉色已沾染了些許的紅暈,雖然還是蒼白,可整個臉龐都有了神采,空洞的眼神有了明亮的溼潤,沾了活力。她已從紙片人變回了活人。
我扯出笑容,伸手也幫她擦拭眼淚,我已晃過神來,很清楚站在面前的並不是我的母親,可又有什麼關係呢,想到媽媽,看着她我心裡便不自禁柔軟起來。最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那麼爲了珍妮,你要快點好起來,知道嗎?”我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在她身旁蹲下,輕輕說。
“好,好,”她忙不迭點頭,“不要擔心媽媽,我沒事,就是來這裡散散心,很快回家,啊。”她拉着我的手,一刻都不肯放開。
我始終保持蹲着的姿勢,聽她絮絮叨叨了很久,直至她講得累了,陽光漸漸淡下去,暮色籠罩整個房間,她緩緩閉上眼,將頭擱在安樂椅上,抓住我的手呢喃,寶貝,媽媽有點兒累了,要先睡一會,你不要走開,在這裡陪我好嗎……
江離叫來兩個看護,她們輕巧地將阿姨抱上牀,蓋好被子,然後示意我們出門。
離開療養院的時候,負責照顧阿姨的看護很感激地握着我與江離的手說,謝謝你們,這麼久來我第一次看到她不需要藥物也睡得那麼安穩,眉頭都舒展了許多。送我們出去的時候她看着我說,盛小姐,如果方便,你可以常來看看她嗎?
我點了點頭。
回城的路上,我們誰都沒有開口講話,我與江離一樣,心情沉重,而那言也沒有多問,只是沉默而專注地開着車。
夜幕降臨,近郊公路路燈昏暗,我望着窗外一閃而過模糊的夜色,心裡抑悶而潮溼,頭有點暈乎乎的,興許是蹲得太久的緣故吧,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往座位靠背上一點一點滑下去。
車內很靜,只有車輪摩擦公路地面的呼嘯聲擦着我的耳鼓,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一雙手小心而輕柔地將我的身體放平,頭部忽然枕在一個舒服而柔軟的地方,下意識地,我蜷了蜷身體,找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然後安心地沉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有人在輕拍我的臉頰,“西曼,醒一醒。”聲音溫柔。
我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恍惚了好一陣,發覺自己依舊在那言的車上,只是已熄了引擎,車內昏暗,只有車窗外路燈隱約照射進來。而我,正躺在江離的腿上,身上蓋了一件車用小毛毯。
“到了嗎?”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看到江離伸了伸腿,估計是有點麻木了。
“到了很久了。”那言從駕駛座上稍稍偏頭,笑說。
我看了下時間,天吶,竟然晚上九點了!記得我們從療養院出發時才六點,我睡了整整三個小時?偏頭望窗外,此刻車正停在我家附近的停車場。
“呃,怎麼不叫醒我呀。”
“你睡得像只小豬,可沉了,怎麼叫啊!”江離打趣道。
那言在一旁笑。
我瞪他一眼,想反駁,可轉念一想,他們連晚飯都被我耽擱了,便說:“餓了沒,這附近有家砂鍋粉可好吃了,我請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