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話筒裡傳來一陣咳嗽聲,不知是否我幻聽,再開口時分明感覺他語調裡帶了點委屈的意味來,原本早就可以出院了的,結果走太遠,勞累過度,而且飢寒交迫,又被我家老太太關在了醫院裡!
我聽着分明感覺哪兒不對勁來着,可還是傻乎乎的充滿歉意地問,對不起喔,那你好點兒了沒呀?
沒呀,他拖長調子,十分委屈地說,大概得再喝兩碗雞湯才能好吧……
雞湯!難怪覺得他話裡有點兒不對勁,那天分明拎着我帶的雞湯,飢寒交迫個鬼哦!而且,我們去郊區燈塔時,公交費還是他給的呢,怎麼可能身無分文!這個騙子!
喂!我呼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對着電話沒好氣地大吼一聲,惹得原本鬧哄哄的教室裡忽然安靜了下來,衆同學齊刷刷地投來好奇的眼神,我尷尬地笑笑,然後握着手機跑到了走廊盡頭。
電話那端忽然傳來一陣哈哈大笑,盛西曼,你還真是單細胞動物呀,哈哈哈!
可惡!我懶得理他,直接切斷電話,可下一秒,屏幕上他的名字再次閃耀起來。我看了一眼,索性走進教室將手機丟進桌肚裡,可他還真是固執得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打,雖然調的是震動,可哧哧哧的動靜也不小,惹得同桌頻頻向這邊張望,而上課鈴聲也在這個時候響起,江離卻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只得接起,趁老師還沒進來壓低聲音吼道,混蛋,我在上課!
不容他開口,再次將電話掛斷。很快,他的短信發過來,長長的一段,他說,你生氣了呀?我道歉,真不是故意耍你,我就是這樣愛玩鬧的性子,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咳,說句矯情的話,西曼,我真的覺得很早之前就見過你一樣,像是相識很久的老朋友,所以纔會跟你開了個玩笑。惹女士生氣可是罪過哦,神會怪罪我的!可以原諒我嗎?
看到最後那句,我心中被捉弄的小抑鬱忽然一掃而光,心想這傢伙是在國外呆久了吧,動不動女士先生的呢!
怔怔地看着江離那句“覺得很久之前就見過你一樣”,忽然想起蔚藍曾滿臉鄙夷地說過,這句話真是最老土的搭訕開場白,可偏偏呀,女生們都無法抵擋這種帶着宿命論的臺詞,唉!我一直很好奇,蔚藍從未談過戀愛,卻對這些愛情理論張嘴就來。其實追她的男生也不少,可她一個都不搭理,亞晨算是離她最近的男生了,這很大程度還是因爲我與亞晨走得近的關係。
說不上爲什麼,我一點也不反感江離說的這句話,就如同哪怕他捉弄我,我也無法對他反感起來。而不得不承認,在我的內心,與他有着相同的感覺,那就是——對他似曾相識。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試圖在他身上尋找夏至的影子,可確確實實,他與夏至有着太多的相似性,面對他,總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夏至來。
我給他回短信,說,看在神的面子上,我原諒你。
他很快再回過來,一個大大的笑臉表情,說,神
讓我代問,你學校的地址?
我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一笑的直接後果就是講臺上的物理老師手一揚,眉毛一瞪,手中的粉筆頭呈直線砸在我的腦門上!
該死的江離卻在這個時候再次短信過來,說,神等得很心急!手機在我手中在物理老師的眼皮底下哧哧哧地震動得歡快,我揉了揉太陽穴,在最愛轟人到走廊做雕像展示的物理老頭兒咆哮之前,乖乖地抱着課本與手機閃出了教室。
06
放學走到校門口時,我着實被靠在門衛室門口衝我吹口哨壞笑的江離嚇了一大跳,我沒想到他剛問了地址就找了過來!
此刻校門口人來人往,他往那兒一靠,引得無數跨出校門的女生們回頭議論紛紛,不得不承認,哪怕是最普通的休閒打扮,依然難擋他的帥氣。並不是那種五官長得多麼漂亮的男生,而是一種氣質,或許是因爲學畫畫的關係吧,江離身上有一種,怎麼說呢,很惡俗的描述就是,有點兒藝術家的不羈,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慵懶又隨性,而勾起嘴角壞笑的模樣,彷彿有一種抓住人眼球的魔力一般,令人着迷。而這種氣息,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是的,在另一個人身上也有着同樣的氣息,是夏至。我對這樣的男生,絲毫沒有抵抗力,所以儘管我不停告誡自己,應該與江離保持距離,他並不是你深愛的那個人,你不能在他身上尋找感情替代的可能,那樣對他並不公平。可是,我拿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腳步彷彿不受我控制般地朝他靠近。
不是要請我吃飯嗎,等待機會不如自己創造機會,嘿嘿,說吧,要請我吃什麼好吃的!見我走近,他一點也不客氣地說道。
在學校附近的餐廳落座後,才知道吃飯壓根只是一個幌子,他找我,是另有其事。就好比我對自己與《珍妮》那幅畫之間有什麼關聯的疑惑,對他的畫法筆觸與夏至如出一轍的疑惑一樣,他對我與那個叫做珍妮的女孩子宛若雙生的長相也是滿心的疑惑。他找我,僅僅是爲了解開他內心的疑問。我們其實有着相同的目的。
他一改先前嘻哈的表情,從包裡掏出一張照片放在我面前,那是一張海灘邊的合照,照片上的男生是他,而站在他旁邊笑得一臉明媚的女生,不用他介紹,我也認得出來,是珍妮,彷彿從那幅油畫中走下來一般。如果不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一定以爲她是外國女孩子,頭髮是棕黃色,整個身體的皮膚都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笑起來牙齒非常白。
我怔怔地看着那張照片,心裡的震撼比當初見到那幅油畫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爲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兒,就彷彿在照鏡子,彷彿是在看自己的照片。我與她,不是神似,而是真的像雙胞胎一樣!
我擡眼,不可思議地望着江離。此刻他卻是一臉的悲痛,開口的語調也極輕極哀傷。
她就是珍妮,十七歲,中國出生,法國長大的華僑。她是我見過的最活潑最開朗最明媚
的女孩子,彷彿永遠不知道煩惱是什麼東西,再煩擾的事情到了她那兒,也成了小事一樁。她的口頭禪是,沒什麼大不了!
江離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看我,而是望向窗外,神情忽然間變得恍惚起來,整個人都陷入一種叫做回憶的空間。
遇見她的時候,是我剛到里昂的第一個月,那是兩年前,我十七歲,第一次離開家,去那麼遠的地方。一切都很不習慣,說着生硬的法語,極度厭惡西餐,面對周遭陌生的一切,文化差異、地域差異等都令我無所適從,就連最愛的畫畫都令我提不上興致,甚至有自閉的趨向……
一次偶然,我認識了珍妮,她是我在里昂的第一個朋友,她的友善、開朗、熱情,熱愛生活的態度,以及超強的感染力,一點一點地幫助我適應異國他鄉的生活……
她是你女朋友嗎?我輕聲打斷他。
不是。江離收回目光,搖搖頭,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
我想見她,可以嗎?我急切地望着江離。不是想見,是非常非常想!直覺告訴我,我與珍妮,一定有着某種關係,或許……她是我從小失散的親姐妹?
我也想見她。江離低頭,將臉深深埋進手掌中,肩膀忽然間顫抖起來,隔了好久,才從指縫間哽咽出一句令我耳畔嗡嗡作響的話——可是,此生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動情處。
他哭了。
此生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再也沒有機會。
[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個人,是我們揮之不去的心結,也是我們開心或者悲傷的理由。]
01
江離之所以小小年紀便能在里昂的畫界揚名,除了自身才華之外,也離不開珍妮的幫助,如果說江離是千里馬,珍妮便扮演着伯樂的重要角色。
因爲從小接受的是西式教育,珍妮比同齡的中國女孩子獨立得更早,因爲聰慧,連跳幾級在十五歲便升了大學,除了成績好,業餘愛好也很多,對什麼都充滿了濃厚的興趣與求知慾,音樂、戲劇、登山、滑雪、漂流探險、繪畫等,尤其對中國的文化有着狂熱的愛好,哪怕父母再反對,每年她都會獨自回國一趟。
遇見江離的時候,珍妮利用課餘正在一家知名的畫廊做經紀人。那是江離剛到里昂第一個月的某個週末,他帶着畫架去著名的白萊果廣場寫生,週末的廣場總是人潮如織,他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個稍微寬敞的地方支起畫架,由於畫得太過專心,連小偷劃破了他背上的揹包取走錢夾都沒有發覺,而那個時候正在廣場上閒逛的珍妮很勇猛地奔過來,一把抓住試圖逃跑的小偷的手,在爭搶錢夾的過程中,那名小偷惱羞成怒,持刀刺傷了珍妮的手臂,然後丟下錢夾落荒而逃,而珍妮卻不顧傷口正在淌血,舉着錢夾興奮地怪叫,雖然她說着流利並且語速很快的法語,江離還是聽懂了,她在說,我贏了!我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