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亞晨打斷她,偏頭不忍看蘇燦自欺欺人的解釋。
“亞晨你先回去休息吧,西曼留下來陪我。”蘇燦又開口說道。
亞晨望了望我,我用眼神示意他別擔心,有我在呢。他才放心地離開了病房。
我蹲在病牀旁,摸了摸蘇燦蒼白的臉頰,輕聲說,怎麼這麼傻呢。
我沒事呢,別擔心。她望着我。
“要不要喊那言過來……”我遲疑了下,還是問了出來。或許她最想看到的人,是那言。
“不要!”她尖叫着打斷我。
過了許久,她又幽幽地開口,我不想再令他心生厭惡與失望。而且,有什麼用呢?他能給我的,我不想要;而我想要的,他永遠都給不了。
她扭過頭望住我,說,西曼,你還記得在甘南時那個占卜的吉普賽女人說的話嗎?
我點點頭。
我似乎有點明白她話中的意義了,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是我們努力便可以得到的,可有一樣,任我們拼盡全力卻也只能是絕望,那就是你深愛卻不愛你的人的愛情。那個女人說莫強求,放下才能快樂。我知道,我一次又一次用這句話來告誡自己,給自己催眠。
可是西曼,爲什麼無論我怎麼努力就是放不下呢?
爲什麼就是放不下呢?
蘇燦的聲音輕飄,在病房內慘敗的燈光下,在這個冰冷的空間裡來回盪漾,撞擊着我的心臟,一聲又一聲,聲聲切切,悽婉而哀涼。
我望着窗外濃黑的夜,無法給她一個答案,就如同我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爲什麼時光過去這麼久,我就是放不下夏至呢?放不下那些記憶中璀璨的美好過往,放不下心中想得到一個關於他不告而別的答案的執念呢?
[淡淡松節油的氣息,是屬於你的獨家氣味,感謝這些記憶的線索,讓我再次遇見你。]
01
蘇燦再次緩緩地睡了過去,好看的眉毛似乎永遠都是微蹙着,它們倔強地扭成一堆。她側身,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地揪住被子。那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一種表現。
我悄悄拿過她的手機,飛快地從電話薄裡抄出一串號碼,存在自己的手機裡,然後走出病房,帶上門,朝走廊盡頭走去。
深深呼吸幾下,才摁下屏幕上那串號碼。
“喂,哪位?”電話接通,低沉的男音從那端傳來,禮貌而疏離的模樣。
我猶豫了,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蘇燦知道後是否會對我生氣呢?
“喂?”那言的聲音再次響在我耳畔。
沒什麼的,又在心裡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我實在不忍心看到蘇燦這般痛苦的樣子。
“我是盛西曼,可以見一面嗎?”我沒有提及蘇燦住院的事,想見那言也並非希望他來醫院探望,而是想要與他談一談。或許你會覺得我很雞婆,可作爲蘇燦的朋友,我真的想要告誡那言,若不能
給予蘇燦所希祈與需要的,那麼請你離開。收起你所謂的不忍心傷害與溫柔的關心,這隻會帶給她更多的傷害。
“現在?”他遲疑了一會,才答。
“嗯。”我頓了頓,又說:“如果你不方便出來,我可以去找你。”
“我確實有點不方便。什麼事?”
“你在哪兒?”我邊問邊下樓梯,朝醫院門口走。
“……家。”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家在哪兒?”我繼續問。
片刻,他說了個地址。
“你在家等我,哪兒都不要去。”說完,不待他出聲,我滿意地掛上電話。然後跑去囑託護士先幫我照看病房裡的蘇燦,想了想又將亞晨與我的手機號碼都寫給她,才轉身跑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朝那言說的地址開去。
很久之後,我與那言熟悉得可以互相調侃時,他提及這個夜晚,笑話我說,西曼你知道嗎,你那句“你在家等我,哪兒都不要去”把我嚇得差點兒就將電話摔在了地上。
我一臉茫然瞪着他,說,你捏造什麼呢,那怎麼可能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話!我不是裝傻,而是真的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那個時候,我沒有想過,後來的後來,我與那言之間的交集,會一步步偏離到我無法控制的地步。
出租車一路北行,緩緩穿行在夜色與霓虹交織的城市空間,風從洞開的窗戶吹進來,將我先前的熱血與衝動吹醒了幾分,我又開始矛盾起來,甚至想叫師傅掉頭回醫院。可最終,車還是穩穩停在了那言住的小區外面。
通過保安的詢問與登記,乘電梯上15樓,我站在他家門口摁門鈴,才響了兩聲,咔嚓一聲清脆響,白色大門被打開,那言從門後探出頭來,朝我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側側身子說,進來吧。
不知是從前沒有注意還是真的是第一次看見那言笑,他笑起來很好看,濃眉彎起,嘴角輕輕上揚,清朗而又不失溫和。那也是我第一次仔細打量那言,心裡禁不住想,是這樣清朗而英俊的男人呢,也難怪蘇燦迷戀至此。
我跟在他身後走進去,不自覺地擡眼環顧這間屋子。客廳、臥室、廚房敞開在一個大的空間裡,全開放式,一目瞭然。地方不大,但空間設計得很合理,裝修也極爲簡潔精緻。茶几上放着兩杯喝了一半的飲料,似乎這裡有客人來過,剛走。而客廳靠落地窗的一角,擺了一張很大的桌子,此刻檯燈亮着,桌上鋪展開一張長長的白紙、鉛筆、尺子等繪圖用具。
聽蘇燦提及過,那言是一名飛機制造工程師。當時我還特膜拜地說了句,哇,造飛機的呢!
“喝點什麼?”他的聲音從廚房那端傳來。
我收回打量的目光說,哦不了,謝謝。然後又想起來此的目的,便清了清嗓子說,抱歉打擾你了,但希望你能跟我聊一聊。頓了頓,才又說,是關於蘇燦。
他神色忽地有些微的變化,嘴邊的笑容遁去,眉
頭微蹙,一半的臉頰隱沒在燈的光影下,隔着一段距離他輕輕說,西曼,有很多事情你不瞭解。
我咬了咬嘴脣,說,我不需要太瞭解。我來只是想要告訴你,既然你不愛蘇燦,就離她遠一點兒,別再給她任何哪怕一丁點的希望。
他望着我,許久纔開口說,你是真的很維護蘇燦呢。
我以默認來回答了他。
有你這樣的朋友蘇燦真幸運。他停一停,說,可是西曼,我們之間的事,你以後不要再管了。他依舊望着我,眼神專注而熾烈。不知道爲什麼,忽然間我被他盯得一點兒立場都沒有了,頭微微低了低,心裡想的卻是如果蔚藍在這裡,一定又得狠狠罵我吃飽了撐的多管閒事了吧。
我呼地起身,一言不發地懊惱着往外走,那言跟在身後叫我,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拉開門又迅速重重地關上,將他的聲音阻隔在門外,往電梯跑去。
02
夜涼如水,從那言家裡出來後,我心煩意亂地沿着馬路漫無目的的走。這一片是市中心較繁華的地段,車來車往,人羣擁擠。我隨着人潮穿越地下通道,站在出口處愣了愣,然後往左邊走,拐進一條小吃街。看到街邊熱氣騰騰的食物,飢餓的感覺才一點點侵襲過來,從下午開始一直待在醫院守着蘇燦,連晚飯都忘記吃了。
越往小吃街的巷子裡面走,才恍惚地記起這個地方以前來過,與夏至一起。他對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條小巷都無比熟悉,他不喜歡坐在畫室裡面對冰冷木然的石膏像,或者是蔬菜瓜果,甚至傻傻擺着固定姿勢的人像模特埋頭苦畫,他的速寫本上永遠都是流動且鮮活的畫面,一幀幀生動的人間百態。
他曾牽着我的手走過這個城市的諸多小巷子,他尋訪獨特的風景,而我的目光,永遠停留在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各式美食上。因此,他常常一臉寵溺地輕敲我的頭,說,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愛吃的女孩子。而後掏出紙巾溫柔地幫我拭去嘴角的油膩,他手指帶着松節油的氣味,混淆着食物的芳香,一起躥入我的鼻腔,成爲屬於他的抹之不去的獨特氣味。
在一碗湯圓的熱氣朦朧中,那些記憶中璀璨的片段一點一點在心裡復甦,吸了吸鼻子,將一枚飽滿的豆沙湯圓塞進嘴巴里,暗笑自己這是怎麼了,真是越來越矯情了。擡頭的瞬間,目光被小吃店玻璃外一閃而過的一抹身影吸引過去,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個側影緩慢從我眼球中劃過,晃過神來時,他已走出好遠,我抓過包,踉蹌地追過去,嘴裡喃喃:夏至,夏至……
我慌亂地在小巷子裡擁擠的人潮中穿梭,撥開一個又一個擋在我前面的人,眼睛睜得老大,前一刻的影像迅速倒帶:深藍色衛衣,黑色仔褲,黑色棒球帽,雙手隨意地插在口袋裡,微低着頭走路,懶洋洋的模樣。這是剛剛從我眼前走過的人的裝扮,也是夏至慣常喜好的裝扮,連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勢都那麼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