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容寂在海南呆了五天,白天處理公事,晚上總會約解意吃飯。如果有應酬,便會在吃完飯後約解意出來喝咖啡。

解意很喜歡與他相處,覺得輕鬆,不累,彼此之間也有很多話題,聊起來很投機。

容寂呆到二十九號,終於不得不離開。臨上飛機時,他給解意打了電話,微笑着說“如果你有機會來北京,一定要跟我聯絡。”

“好,我一定會的。”解意立刻答應。“容哥,一路平安。”

容寂的到來讓他心情舒暢,紛亂的心緒也平靜下來。他交出了設計稿,開始畫畫。

第二天傍晚,林思東悄悄打開房門的時候,他正坐在畫架前。

屋裡很安靜,一樓的工作室卻開着門,林思東便放下箱子,悄無聲息地走過去。

解意穿着一件略厚的細絨藍格子襯衫,下面是墨藍色的牛仔褲,斜斜地坐在圓凳上,伸出去的腿特別修長,線條十分優美。他沐浴在斜陽裡,整個人散發着柔和的光暈,很美。

林思東慢慢走過去,伸手從後面摟住了他的腰。

解意一怔,轉頭一看是他,便微笑起來“你回來了?”

林思東吻了吻他的頰,笑着點頭“是啊,特別趕在元旦前回來,想跟你一起迎接新年。”

意很開心,放下畫筆,站了起來。

林思東緊緊擁抱住他,在他耳邊溫柔地說“我給你帶了禮物。”

解意有點好奇“是什麼?”

林思東擡起身,憐惜地看着他,輕輕撫了撫他的臉,低低地說“你得答應我,看了這件禮物後,不能太激動。”

解意看他說得那麼鄭重,不由得大奇“會是什麼?無價之寶?”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林思東微微一笑。“你先答應我,看了之後不會激動。”

解意點頭“好,我答應,絕不激動。”

林思東很高興,把他拉出去,讓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隨即打開箱子,拿出薄薄一疊報紙和一些複印的資料遞到他手上,又將一張光盤放進影碟機,打開電視。

解意還以爲他要送自己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這時見只是幾張報紙和一些資料,不禁更加驚奇。

電視已經在播放光盤上錄製的東西,他便沒有看報紙,先看電視。

這是一連串地方新聞剪輯在一起的節目,是上海電視臺新聞綜合頻道最近一個月來的幾則報道。

滬寧高速公路上發生嚴重車禍,一輛轎車超速行速,並在超車時操作不當,直接撞上隔離帶,併發生爆炸,裡面的三個人全部喪生。交警部門提醒駕駛員,切勿超速行駛,並在超車時遵守交通規則。

一個人因酗酒過度,導致酒精中毒,送到醫院時已經死了。媒體呼籲,正值年終,節假日和各種聚會繁多,要大家飲酒適度,防止類似悲劇再度發生。

還有一個人因服春藥過量,與同性情人在牀上時猝死。其家人認爲是醜聞,秘而不宣。林思東把醫院的全套病歷複印了出來。

最後一個暴斃的是一家大型裝飾公司的老闆,他在工地時不慎失足,從高樓上墜落,當場死亡。警方調查後,認爲是這位老闆在施工中爲了省錢,在工地沒有采取全面的防護措施,本來就存在安全隱患,而這位老闆最近幾年生意興隆,心寬體胖,行動遲緩,在高樓上被地上的一根鋼筋絆倒,卻不能穩住身形,直滾到樓層邊緣,一失足遂成千古恨。安全部門要求各工地立即自查,迅速建立健全防護措施,以保證施工安全。

從第一起車禍到最後一個人失足,總共歷時二十四天,看上去全是意外,死者家屬無話可說,警方與媒體也都沒有任何懷疑。

解意坐在那裡,就如一尊漢白玉大理由雕像,整個人都彷彿凝固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他想起了密密封閉在心底深處的血淋淋的那一幕,想起被那幾個禽獸輪番凌辱至奄奄一息的情景。

那些人快樂地笑着,享受地叫着,不斷在他耳邊說,中國的法律規定,對男性強暴不構成**,最多算是傷害,如果沒有致殘,連傷害都算不上,他報警也沒用,反而會身敗名裂。他們讓他住在別墅裡養傷,後來又給了他一張支票,篤定地誘惑他跟着他們,當他們的寵物,保證不會虧待他。

他那時候始終一個字也不說,身體稍稍恢復一點,就硬撐着離開了。他掙扎着出門,進藥店買了一些藥,然後住進一家偏僻的小旅館,跟家裡人說自己出差了,就一直呆在那裡養傷。大部分時間他都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

他沒拿那些禽獸的一分錢,這筆債不是錢能夠償還的,他一定要努力向上,讓自己的力量變得強大,再回來討這筆債。

這期間,出賣他的公司老闆給他打過電話,可他一次也沒接過。那些人樂到極處,互相交談的時候便隨口說了出來,讓他知道了那個無恥之徒用他換取了工程。這筆債他同樣會記得,也同樣會回來討還的。

很快他就離開了,一直往南,幾乎走到陸地的盡頭。

在一個誰都不認識他的地方,他從頭開始。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是那個天真的浪漫的,喜歡藝術的,有點嬌氣的人了。那件黑暗的往事把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出神地想着,過去的一幕一幕從他眼前閃過,彷彿有一隻大手揪住了他的心,令他血液凝滯,讓他無法呼吸。

林思東拿起搖控器關掉電視,蹲下身來,正視着他,凝重地說“小意,我趕在今天給你看這個,就是想告訴你,忘掉過去的一切,在新年到來的時候,只向前看,真正開始新的生活。”

解意的眼睛動了一下,慢慢看向他。

林思東非常誠懇地解除他內心的疑惑和擔憂“據我們反覆調查,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而且那幾個人雖然在圈子裡吹過牛,卻始終沒說出你的名字來。所以,在這個世界上,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你自己外,只有我和我的老戰友。我與他是共過生死的交情,他絕不會說一個字出去的。我也一樣。小意,讓我們都把這件事忘了吧,好嗎?”

解意看着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彷彿凝固的冰漸漸融化,他整個人慢慢軟了下來,將臉貼上林思東寬厚的肩頭。

林思東伸手摟住他,火熱的懷抱趕走了冬季的涼意。

過了很久很久,解意才輕輕地說“謝謝。”

林思東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背,笑道“不要再跟我客氣了。小意,能爲你做這件事,我覺得很開心。”

解意不再吭聲,只是伏在他的肩上,久久不動。

林思東很享受這一刻的溫馨。他抱着那修長優美的身體,心裡卻沒有,只有疼惜和愛護。

終於,解意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心情很複雜。

這個人使用非常手段,替他報了平生大仇,他感到很痛快,也很感激。這幾個混蛋害過的人絕對不止他一個,實在是死有餘辜。他知道個人不能代替法律,但是,當法律不能爲受害者伸張正義時,他並不反對由個人出手,爲自己討還公道。

只是,眼前這個人知道了他埋藏那麼深的秘密,而且是他最不想正視更不想回憶的,他覺得很危險,心裡有種隱隱的恐懼,很想立刻逃離身前的這個人,再也不要見到他。

猶豫了很久,他垂下眼簾,輕聲說“本來,我想等我自己有了足夠的力量,再回去收拾他們的。現在能夠提前辦了這件事,我很高興。”

林思東拍了拍他的背,表示自己什麼都明白。

解意擡起頭來對他笑了笑,眉眼間卻有一絲淡淡的悒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