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宮殿之中,鼓樂齊鳴。
端着烤肉美酒的宮女太監們穿梭在其中,長相美豔的女郎和小郎依偎在權貴們懷裡,荼蘼奢侈,一副繁華景象。
皇上帶着美人離開,爲蘭陵王歸來的洗塵宴會便由大齊王爺高阿那肱主持。
這時,大殿角落裡的鼓樂聲忽然一轉,一排美人齊齊站立,開始和着音律齊唱起來。
驪歌仔細的傾聽着這些女郎們的歌唱,在這樣的時代,有專門的樂府機關,採集民間的詩歌,配着這個時代特有的樑鼓角橫演唱,既然是歡迎蘭陵王歸來的宴會,自然也要歌唱一番。
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蹀座吹長笛,愁殺行客兒。
腹中愁不樂,願作郎馬鞭。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邊。
放馬兩泉澤,忘不著連羈。擔鞍逐馬走,何見得馬騎。
遙看孟津河,楊柳鬱婆娑。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
健兒須快馬,快馬須健兒。蹕跋黃塵下,然後別雄雌。
這是北方地區最流行的《折楊柳歌辭》,歌辭內容說的是徵人臨行之時同其情人互相折楊柳贈送,作爲留念。
從剛開始歌唱行客告別親友遠行之際,上馬後應當揮馬鞭啓程,可他卻不捉鞭,反而探身去折一枝楊柳,柳,意思爲留,表現出了依依惜別的深情。接下來,女郎大發奇想,希望成爲心上人的馬鞭,終日伴隨情郎身側,表達着女郎纏綿的愛慕之情。
女郎有迷惑和不解,爲何情郎要遠離故土,征戰疆場呢?最後音調一轉,高亢婉轉,唱出了賽馬場上的激烈,人強馬壯,躍躍欲試,健兒要獲勝,必須要有駿馬,駿馬要顯示出善奔馳,也必須要依靠着騎術高明的健兒,歌聲唱出了萬馬奔騰的壯闊,唱出了北方兒女的豪情。
這首歌用意非常明顯,既是歌唱徵人,又歌唱了軍中兒郎的豪爽,用在歡迎蘭陵王高長恭回到甘城上,是非常合適的,但是,用在歌唱蘭陵王妃上,卻充滿了淡淡的諷刺。
折楊柳歌辭,訴說的是徵人的遠離,男人在軍中賽馬,而女郎,只是在家中思念着情郎,甚至想象着成爲男人手中的馬鞭,說到底,女郎不過是男人的附屬物,而蘭陵王妃驪歌,如今同蘭陵王並肩而坐,並不像其他貴人們那樣,帶着的美人們跪坐的位置要在夫主身後一尺的地方。
驪歌一來到這個時代,就得了一本禮儀之書,如何不知道這樣的宮廷禮儀,但是,她如今是高家軍的統帥,又是高長恭刻意要推出來代替他掌控一切的大將軍,自然同那些女子的身份地位不同。
這大殿中,最尊貴的位置是左右第一排,大魏皇太子拓跋曄自然坐在第一排居中的位置,宇文泰坐在第一排靠左側的位置,蘭陵王高長恭帶着驪歌,坐在右側第一排居中的位置,位置顯赫,自然會引起權貴們的關注,特別是那些自恃身份高貴的女郎們嫉恨。
果然,那些清唱的女郎們一停下,高阿那肱身側的美人蘭若嘴角露出譏諷的笑容,像是在自問,又偏偏聲音非常高:
“婦人就應該駐守家中,等待夫主征戰歸來,這國家大事,乃丈夫之事,與婦人無干,蘭陵王妃,你區區一個婦人讓五萬兒郎們效忠,豈不是喧賓奪主,有壓制夫主之心,莫非你也如當初在大魏平城的一樣,玩弄這種魅惑蘭陵王,滿足你的權欲手段?”
蘭若的聲音嬌媚悅耳,猶如黃鶯鳴叫一般動聽!
她長相本就美豔明麗,如今又是大齊王爺身側的侍妾,說出話來,自然有些份量,大殿內的衆人聽得清清楚楚,齊齊看向了驪歌。
驪歌感到,三股驚人的冰寒和殺氣齊齊朝着舉杯飲酒的蘭若爆射而去,那蘭若,喝酒的手抖了抖,故作鎮定地看着她。
那三道殺氣,正是蘭陵王高長恭,大周宇文泰,大魏皇太子拓跋曄釋放而出的,他們三人,齊齊掃過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美人蘭若。
真正是鴻門之宴啊,驪歌明白了,雖然是歡迎蘭陵王歸來的宴會,實際上是這些權貴們一聽說蘭陵王舉行的效忠王妃的儀式,都感到了不滿,都想指責她,針對她,甚至踩殺她!
這是她不能不應對的挑戰,她的腰間,蘭陵王手臂一緊,她知道,阿恭生氣了。
至於拓跋曄和宇文泰,驪歌沒有理會,當下,她衝着蘭陵王高長恭莞爾一笑,聲音不高不低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夫主,莫跟小人一般見識。”
然後,她擡起頭來,朝着蘭若看過來,脆聲問道:“這位夫人認爲,國家大事乃丈夫之事,於婦人無干嗎?丈夫們穿的衣衫,吃的飯食,哪一樣能離開女子的辛勤勞動,試問這位婦人,沒有女子哪來的男人?男人如天,女人如地,天高地寬,這世間萬物才能生存,世間偏偏有夫人這樣自甘渺小的女子,卻不知,這世界上沒有女人,男人也會滅絕!”
靜!
無比的安靜!
男人如天,女人如地,田高地寬,這世間萬物才能生存,這世界上沒有女人,男人也會滅絕,這樣的話如晴空霹雷,在大殿內蔓延迴盪,敲到了每一個人的心上。
這樣的話語,同驪歌當初在平城擂臺之上提出的男人和女人也需要追求一對一的愛情是一個道理,女人也有同男人一樣的權利。
這樣的理論在這個世界說出來是驚世駭俗的,這是一種自信,在場的所有人想反駁卻無話可說。
一時之間,大殿內的權貴大臣們竟然有一種贊同蘭陵王妃的衝動,是啊,太高地寬,沒有女人,哪裡來的男人。
沉默中,驪歌的聲音更加清越:“婦人認爲我讓五萬高家軍效忠,有喧賓奪主,壓制夫主之心,玩弄魅惑夫主,滿足權欲之心的手段,咄!夫妻本爲同命鳥,我的夫主才華卓絕,高瞻遠矚,他將他的榮耀分享給我,乃是對我的寵愛,我爲夫主分擔高家軍的事務,更是我對夫主的敬愛,高家軍誰做統帥,是我們蘭陵王府的事情,你不過一個侍妾而已,有何資格質問與我?莫非你是嫉恨你的夫主沒有將軍權交給你,想借此抗議嗎?”
簡直是精彩絕倫的質問,巧妙地將矛頭指向了心懷叵測的蘭若!
所有的人都心中一凜,是啊,高家軍的統帥是蘭陵王或王妃,是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情,蘭陵王寵愛王妃,王妃敬愛蘭陵王,伉儷情深,誰看不順眼,誰就是妒忌,就是人品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