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歌跟在微五的身後,朝着麒麟殿走去,已經是立秋時節了,夜晚的風格外涼爽,一路之上奼紫嫣紅,繁華似錦,一個多月前那令人心驚的平城之亂像是早就煙消雲散,太子府邸內恢復了往日的繁華盛景。
當她來到麒麟殿前的花園時,太子拓跋曄白衣勝雪,烏絲隨風揚起,正坐在一棵火炬樹下的榻几旁飲酒小酌。
夜風吹起,火炬樹通紅的葉子隨風沙沙作響,樹下的人已經換上了家常的絲綢長袍,寬衣廣袖,一舉一動優雅至極,那樣一個偉岸如山的一個人,品酒的時候彷彿有一層說不出來的倨傲,彷彿他並不是那個一生下來便是人中真龍,輕描淡寫中便能決定無數人生死的太子,那與生俱來的煞氣也融化在他面前的美酒中,那猶如刀斧雕刻的深邃五官,令不知不覺放輕了步子的驪歌看的癡了。
真的是恍如隔世啊。
這樣悠然放鬆的拓跋曄,驪歌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從他忙於平城之危,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他了,真的是恍如隔世啊,這清風紅葉,這月色撩人,這酒香縈繞,這俊美如斯,寬衣廣袖的太子,優雅高貴的舉杯小酌,宛如畫中謫仙一般。
驪歌不知不覺便停駐了腳步,靜靜地站在樹下看向了那自斟自飲的太子,火炬樹下,他懶懶側着身子,華美的臉上雖然掛着掩飾不住的疲憊,黑眸卻盛滿了歡喜,皎潔的月光透過火炬樹照在他白皙的臉龐上,也許是因爲月色柔和的緣故,驪歌竟然覺得,這個時候的他,清冽中透出一種純淨,彷彿能衝破她修築好的重重心牆,直接進入她的心中。
她的心砰然而跳動起來,緊繃的嘴角也微微上翹着,兩個梨渦若隱若現,像極了從林間衝出來的精靈。
她以爲,她跟他一月未見,她的心應該不會如此狂跳了。
她以爲,昨日種種都是報恩,再見時應該是雲淡風輕般的平和了。
就在驪歌站在奼紫嫣紅靜靜地看向他時,拓跋曄也嘴角上翹,墨色的黑眸也迎面看了過來。
一身純白色的絲綢衣袍,正是初到太子府邸,她賞賜給她的,一枝火炬樹調皮地彎垂而下,恰恰遮擋着她那張俏麗的小臉,若不是他最近的眼力變得大好,月色中,他便看不到她那充滿了歡喜的清澈杏眼,看不到那兩側幽深的梨渦了。
他,甚至能聽到她砰然而響的心跳聲!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啊,猛地,他的耳邊彷彿響起了平城貴女們最喜歡吟唱的詩經,傾聽着她猶如戰鼓一般擂響的心跳聲,他嘴角的笑容越來越燦爛,越來越歡欣。
他的心也開始猛烈的跳了起來啊,他的阿九小郎,他以忙碌爲藉口,躲避了一個月,再見時,他的躲避完完全全成爲了笑料!
那一日,他驚訝於他握着她的手忽然出現的顫慄,那像是被驚雷集中全身的顫慄無比醉人,教他恨不得將她揉入懷裡,嵌入心裡,他忽然有些情怯了,是的,沒有人知道性子凜冽的他忽然感到了一絲害怕,要知道那個時候,他忽然被自己心裡生出了可以爲了阿九去死的想法嚇到了。
他藉着處理平城之亂忙碌起來。
他日夜處理國事,將她強行闢除到心門之外。
他將她當做豢養在太子府邸的弄臣。
他卻派了兩個劍客隱衛時時刻刻將她的一舉一動彙報到微五那裡,再告知他。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矛盾,他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他爲至尊,所有的人都得俯首稱臣,忠心耿耿,爲了護衛他而獻出生命啊。
他,卻情不止禁得想爲了阿九獻出所有,包括他的性命!
他就這樣舉着酒樽定定地看着那一雙清澈黝黑的杏眼,看着那杏眼骨碌碌地看着他,細細地瞅着他的眼眸,他的鼻子,他的手臂,他的身軀,他的瑩潤,他隨着她的眼眸而動,他沒有想到,只是這樣的眼眸,便讓他心動如雷!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了,連美酒在側,也忘記了啄飲。
在拓跋曄頓頓的癡呆中,驪歌伸手撥開了眼前垂下來的火炬樹枝,調皮地眨巴眨巴大眼睛,墨色如波,笑眯眯的說道:
“郎君,今日月明如水,涼風清爽,花香撲鼻,何不將國事家事放置一旁,開懷暢飲?”說完,驪歌便大步走來,側身跪坐在榻幾一側,端起了酒壺,爲拓跋曄斟滿了美酒。
拓跋曄含笑看她,眉頭微微蹙了蹙,仔細將她上上下下都看了幾遍後,滿臉疑惑地問道:“怎麼一月不見,我那活波狡黠的小郎,硬生生瘦成了一道閃電?”
他和她足有一個多月沒有見了,適才的一瞬間,便忽然有一種咫尺天涯的感覺,特別是驪歌,同樣也看到了拓跋曄消瘦了許多的臉龐,那掩飾不住的疲累令她的心淡淡的疼痛,所以,她這才上前,爲他斟酒,勸他開懷暢飲,放下國事。
拓跋曄盯着驪歌清瘦了很多的小手,那握着酒壺的小手白淨靈巧,皓腕同酒壺的把手相比,粗細居然落了下風,他薄脣微動,朝着跪坐在他一側的驪歌勾勾小指:“阿九,靠近些。”
靠近些?
驪歌微微一笑,便站了起來,繞着榻幾站到了拓跋曄身後,她伸手放到他的肩膀之上,開始沿着經脈爲他輕輕按摩起來:“郎君肩膀僵硬,肌肉無力,阿九爲你按摩放鬆可好,若郎君滿意,可否將微五大人爲阿九收的玉佩金子還給阿九?”
啊?
這個狡黠的小郎,居然一下子便明白了他讓她靠近的用意!爲了不被他摟入懷中,居然站到了他身後爲他按摩!
而且,還用這樣的方式討要她曾經得到的金子玉佩!
拓跋曄啞然失笑,麒麟殿前的花園內樹影婆娑,正值十五,明月如鏡,天上薄薄的浮雲悠然,照在奼紫嫣紅的似錦繁華上,背後的一雙小手或沿着經絡疏導揉搓,或尋到穴位通絡,只是瞬間他便感到通體舒暢,所有的疲累和煩惱,在這一刻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微五!”拓跋曄潤浪的聲音一提。
“喏,”微五從花園一側露出頭來,笑眯眯地看着爲拓跋曄按摩的驪歌,挪揄的問道:“阿九小郎莫非看上了紅石山莊,金不夠,正賣力博取郎君歡心,掙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