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想象中的葬天魔宮,或是壯麗奢華,巨大的宮殿內到處都是酒池肉林,還有無數的魔僕穿梭其中;或是血光沖天,成千上萬的強壯戰士環繞於周,宮殿內外長槍如林,刀斧似山,旌旗蔽空。
然而葬天真正的居所,卻是極致的簡樸。
這裡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的裝飾,也沒有任何的生活用具,寬達千丈的殿堂內除了幾盞長明燈,還有葬天常用的幾把神兵之外一無所有,一片冷寂。
葬天的偉岸神軀就坐在殿堂的中央處,他雙眼閉合着,整個人彷彿磐石般一動不動。
不過從他的軀體表面,卻滲出了一絲絲的鮮血,最終在他的軀體下方匯聚成一片血霧。
可以看見無數怨煞化成的人頭與各種兇獸,它們在吞噬着葬天的鮮血,在啃噬着祂的血肉之餘,還朝着葬天發出猙獰恐怖的嘶吼。
當黎貪走入到殿堂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不由皺緊了濃眉。
同樣是接受血祭,葬天的做法與他們兩人卻不一樣。
黎貪與子羽會竭盡所能的將那些怨靈磨滅,最大程度的減輕自身承擔的壓力。
葬天卻認爲那些怨靈,是他應該揹負的罪孽。
除了出行在外與戰鬥狀態時會有意收束,其餘的時間葬天都是任之由之,任由它們逞兇,啃噬自身的血肉。
虧得是葬天有着強大的萬古千秋之血,他一身氣血怎麼啃都啃不完,所以黎貪雖然不太看得慣,卻懶得置喙。
不過這都什麼時候了——
黎貪暗暗嘆了一聲,走到葬天的面前坐了下來。
“我收到消息,有人在星空中放出風聲,說你十日之內必將墜魔。”
“墜魔?”
葬天睜開了胸前的眼睛,現出了一雙猩紅色的眼瞳:“我現在距離墜魔還早。”
如果沒有戰鬥發生,完全不理會外務,大概還能維持一年多的理智。
葬天隨即若有所悟:“是神般若?他如此自信,篤定了我十日之內會墜魔?”
“應該是他,此人謀算佈局,一向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人難以分辨,提心吊膽。這個時候放出風聲,可能是想讓我們自亂陣腳。”
黎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已經動用我們所有的力量去查探究竟,最新的消息,是凡界北面的四大神山,都在收集奴部人口,可能是要在近期舉行一場盛大血祭,規模可能達到一億人口以上,前所未有。”
他忽然神色一動,感應到自己居住的戰蚩界外,驀然出現了一縷金色光芒。
神普照?
黎貪眼中現出一抹訝色,隨即苦笑:“看,連凡界內的楚希聲都已得知此事。”
不過真正讓他驚訝的是,楚希聲居然與神普照有了勾連。
居然還能夠使喚神普照,爲他傳遞信息。
葬天的反應卻很平淡:“那就讓他們血祭。”
他不至於被這新生的怨煞衝潰心靈。
更不會被欺之以方,被這一億的人族奴部的性命挾制。
那是很殘酷很痛苦的事情,可與未來無數人族的命運比較,又不值一提。
葬天很早就在用這種冷酷的態度睥睨天地,審視凡界。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
“自然是由得他們。”
黎貪對這些人族奴部的生死也毫不在意。
“然而神般若的手段如果僅止於此,他就不會將這片天地無數神靈的命運操縱於股掌之中。”
他的眸光無比凝重:“這位堂而皇之,將他的圖謀宣告於衆,一定是有着十成十的把握,認爲他一定能夠如願。”
葬天聞言不置可否,他用雙乳上那雙猩紅的眼瞳,看向了無垠星空中的‘羅睺’星。
無窮的戰意,在他那眼中灼灼燃燒。
“既然連你都這麼說,那麼神般若多半不是虛張聲勢。身置此境,唯有奮力一搏而已。”
他從來都不善智略,唯有這一身血勇可以自恃。
黎貪卻更覺頭疼。
他將按着眉心的手放了下來。
“還沒到這地步,我與子羽正在籌謀應對。還有凡界的楚希聲,他應該也在想辦法,你信不過我們,難道信不過他?”
他定定的看着葬天,神色無比認真:“答應我,這一年之內,無論外面發生什麼樣的變故,無論是什麼不得已的情況,你都不能離開此地!”
葬天終於從星空中收回視線,轉而與黎貪對視。
良久之後,他同樣鄭重其事的緩緩點頭:“我儘量。”
※※※※
與此同時,在凡界望安城西,一座寬廣龐大的地下洞窟內。
這是大寧內廷合大內直殿監與錦衣衛之力,新近挖掘出來的洞窟。
由於大寧朝的財力日漸困窘,這地下洞窟內部的洞壁粗糙不平,沒有做任何的修飾。
這裡的燈火也很少,氣氛幽暗陰冷,鬼氣森森。
就在洞窟的最下層,建元帝眼神興奮,滿臉紅潮的看着眼前一頭有着龍一樣的頭顱與長長脖頸,軀體卻像是狗的異獸。
它的渾身上下佈滿了鋼鐵般質地的鱗片,全身上下散發着陰寒氣息,一雙金黃色的豎瞳森冷陰厲,只需稍稍凝視就能讓人不寒而慄。
“這具望天犼能夠煉成,全賴三位愛卿與愛妃之功。”
他口中的愛卿,正是‘術定山河’禹崑崙,‘照世魔燈’宗神化與‘月神大主祭’月馨兒。
至於愛妃,則是旁邊立着的大寧皇貴妃長孫兵權。
之前的那場淮陰郡之戰,他耗費了無數心血與財力煉製的望天犼已被三代聖皇摧毀。
不過他眼前這一頭,神威卻更勝於前。
煉製它的過程中不但有諸神暗助,宗神化與月馨兒二人也都各自提供了大量的天材地寶。
長孫兵權更是以她的神陰之力,幫助這頭望天犼凝練血肉之軀。
術定山河禹崑崙也一樣不遺餘力。
這位不但是主持祭煉望天犼的術師,更一力主持了京城內外的防禦。
如果不是禹崑崙的夢幻之法,隔絕了外界那些蒼蠅的窺探,他煉製此獸的過程一定會困難的多。
以至於這頭望天犼一誕生就是下位永恆的階位。
“陛下未免高興的太早了。”
長孫兵權冷漠的看着那頭正匍匐在建元帝腳下,衝着窟內的其他幾人齜牙咧嘴,低聲悶吼的望天犼。
“這頭望天犼再怎麼強,也不過是下位永恆的階位而已。”
現在的凡界,已經不是以前了。
那位大律朝的皇后,‘橫絕萬古,碧眼軍督’楚芸芸,不但能一力踏平血蝠山,更是差點將司辰星君的真魂化身殺死。
她是太陰聖女,曾經收到過陰神降下的法旨,勒令一應陰神祭司全力救助司辰星君,故而得知此事。還有楚希聲,現在誰不知道這位,能夠隨時召喚那新任南極星君的星神法體降臨?
如今哪怕是真正的上位永恆降臨於世,只怕也難以撼動南方的大律朝。
更可怕的是楚希聲已突破了一品的門檻。
未來他們唯有在照見永恆的秘儀上,纔有幾分阻止那傢伙繼續晉升的可能。
然而在這之前,楚希聲的神意觸死刀,一力就可對抗百萬神軍!
即便是那四大祖屍,也不可能是大律朝的對手。
楚希聲有了司黃泉,那是死亡之法的聖者,天地間最剋制一切屍類的人物——
在長孫兵權看來,此時大寧朝的國運已經進入倒計時。
“現在是弱了一點,然而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建元帝沉着自負的笑了笑:“朕自有謀劃。”
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比之兩個月前好了許多。
來自於神靈的承諾與資助,讓他逐漸恢復了信心。
新近煉造的這隻初代望天犼,更是讓他有了收服屍族的把握。
就在此時,建元帝驀然心神一動。
他身影展動,竟然一步踏到了地表之外。
恰在這一瞬,一隻金色的火鳥穿空而至。
那竟是一隻三足金烏,一直投入到建元帝的手中。
不過在入手的瞬間,這金色火鳥就散化作一屢屢的太陽真火流散無蹤,只在建元帝的手裡留下了一張符書,一枚丹瓶。
建元帝於是查看那符書。
僅僅片刻之後,他的脣角就無法自抑的流露出一抹笑意。
這笑容隨即越來越明顯,越來越肆意,越來越張狂。
“有趣,真是有趣極了,看來天意還未棄朕。”
“陛下!”
禹崑崙已經出現在建元帝身後,他眼含驚疑:“剛纔那隻金烏,可是司辰星君?”
建元帝微一擡手,將手中的符書丟給了身後的衆人,隨後拿起手中的丹瓶仔細端詳。
“星君爲我尋來了一滴初代望天犼的精血,是真正的初代望天犼!”
有了這滴血液,他的初代望天犼複製體,勢必可在現有的基礎上,進一步的提升。
這令建元帝信心更增。
更加完善的望天犼複製體,
比如收服挾制天地間強大的毒屍,比如爲大寧製造一支精銳屍軍,重鑄軍力,
——一支不受士氣影響,可以正面對抗神意觸死刀的龐大屍軍。
這個時候,建元帝卻不知周圍的幾人,正眼神異樣的看着他。
哪怕是‘月神大主祭’月馨兒也不例外。
隨着建元帝的狂笑聲,他在左面半邊臉上可是附近了一層青氣。
那不像是正常人的面色,看起來更像是屍體——
禹崑崙看着這張臉,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悲涼之意。
※※※※
當楚希聲趕至北冥宮的時候,楚芸芸早已飛凌至此。
在她的身後還跟着陸亂離與劍藏鋒二人。
楚希聲對刀兵之事素來謹慎,這刀兵不動則已,一旦要動,勢必就要以最大的力量,以泰山壓頂之勢,讓對方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他不會疏忽大意,給司辰星君留下任何逃脫的機會。
楚希聲在三人身旁停下遁光,遙空看着前方的那座北冥宮。
北冥宮建造在一塊南北至少三千里的巨大海島中央,其佔地廣大,各種造型粗獷的房屋殿宇綿延數百里。
這座海島四面都是浮冰,島上卻氣候宜人,鬱鬱蔥蔥的植被覆蓋着島上的每一寸土地,還可見無數飛鳥,棲息飛翔於島上,氣氛安寧祥和,給人以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可就是這家建立在世外桃源中的人族宗派,爲與無相神宗爭奪絕州,曾數度與北方巨靈勾結。
數千年來,北冥宮一直牽扯着無相神宗三五成的力量,無法專注於北方。
楚希聲睜開了血色重瞳,觀察着周圍的環境:“情況如何?”
陸亂離招出的青龍星君,此時就位於他們身後。
這位用一團龐大的水霧與夢幻之法,遮蔽住了周圍一百里地域。
楚希聲得以肆無忌憚的觀照前方的北冥宮。
“我不知那司辰星君在沒在裡面。”
楚芸芸將雙手抱於身前:“不過也沒見他出來過。”
她那雙碧藍色的眼睛裡竟是戰意沛然。
司辰星君是她復生以來,唯一一個讓她重創到幾乎無法自愈的人物。
楚希聲卻聽見耳旁一縷光,將聲音傳入到他的耳內:“我可確定無疑,司辰星君此時就在宮內,未曾外出。”
那是神普照,他的語聲似乎含着些許期待。
楚希聲隨即又看向劍藏鋒,眼眸含笑:“所謂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稍後請師兄勿要保留。”
大律朝,有資格站在司辰星君面前,與他這具真魂化體作戰的力量,都在這裡了。
劍藏鋒則是神色無奈的摸了摸鼻樑:“師尊他們已聞訊趕來,師弟你可以再等一等。”
楚希聲卻不打算再等了。
所謂夜長夢多,他身邊可是有這兩個白靈曦,這消息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走露出去。
既然力量已經足夠,那就可以動手了。
楚希聲直接飛空而去,化作一束金色遁光,來到了北冥宮的正門。
他懶得廢話,直接往前方伸出了一隻手。
一瞬間無數的銀鏡刀罡,在楚希聲的周身四面生成,隨着周圍的各種力量被來回反射,周圍一千里天地順勢間山搖地動。
轟!
就在這一聲驚天巨響之後,北冥宮內的大片的殿宇垮塌,內部的防護法陣,也在頃刻間崩潰近半!
還有無數蜘蛛網般的裂痕,在北冥宮的下方滋生,在片刻之間蔓延全島。
更可怕的是北冥宮內部,那些宮殿內部上百萬北冥宮弟子,幾乎都面色扭曲,五官七竅鮮血橫溢。
其中的一部分人,甚至直接暴體而亡!
而此時在北冥宮深處,一位五官清雋,身形瘦削,一身金色羽衣,氣質出塵的男子;還有他對面的一位身軀魁梧,白鬚白髮的老者,都臉色大變,一齊看向殿外方向。
當那白袍老者感應到外面的情況,臉色黑沉如鐵,眼神不能置信:“簡直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