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過,帶起一絲寒意;船身破開海面留下的一道白痕提醒了自己的所在,也證實了爹和娘真的已經不在身邊了。海船追着夕陽,就那般駛離了自己呆了十六個年頭的家,心裡空蕩蕩的似乎感覺沒有歸宿感。某一刻,有什麼東西包裹住了自己,暫時隔離了海風帶來的寒意,暖暖的有點舒服。
薇雨下意識地擡起右手抓住了披在肩上長袍的一角,也抓住了那一隻溫暖的大手。神思從恍惚中驚醒,低頭看到披在身上的藍色長袍,她回過身,面前男子帶着關切的目光就那樣望着自己。沐追雲想要放開搭在薇雨肩膀上的手,卻感覺到她依舊是緊緊地握住,沒有半點要鬆開的意思。他也不在意,對着面前的女孩輕聲說着:“雨兒,天色不早了,外面風大,回船艙裡去吧。”
薇雨點了點頭,腳下步伐卻半點沒有移動。在沐追雲帶着疑問的目光下,她咬了咬嘴脣,忽而擡起了頭問道:“雲哥哥,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嗯?爲何這麼說?”
“我……明明以前就決定好了要努力地練武,讓自己變得堅強,還口口聲聲說過有一天要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爹孃、保護雲哥哥你。可現在,只是要離開爹孃一段時間,我就傷心得不得了,就像忽然間失去了重要的依靠一樣……果然,我是不是隻能永遠躲在爹孃和你的保護下?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說着那樣大言不慚的話?這樣的我,真的能夠做到我想做的那些事嗎?”
感受着掌中女孩的手微微帶着涼意,聽着她有些懷疑而又彷徨的話,沐追雲輕輕搖了搖頭:
“雨兒,人總是很難邁出第一步的。咿咿呀呀聲中第一次叫出爹或娘,邁着蹣跚的步子、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走路,千百次的努力之後、第一次完整地學會一套功夫……在此之前,這些對我們來說都是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是那樣的艱難——儘管看着別人做的時候是那樣理所當然的簡單。因爲他們如我們一般,也曾經歷了那個階段,然後將經驗化爲習慣刻入骨髓。我們都是一樣的,只是沒有信心的話,那就永遠邁不出那一步了。所以,給自己的信心一點時間吧,它會化作習慣讓你適應的。”
“習慣嗎?這樣的習慣……明明不想要,卻一定要接受的樣子。雲哥哥你也經歷過許多這樣的習慣嗎?”
“是啊,已經甩也甩不掉了。”
“揹負着這樣的習慣,不辛苦嗎?”
“若有所值,便不辛苦。”
“這樣啊……”薇雨思考了一會兒,振奮了一下精神,“那麼,我也要抓住這樣的習慣,因爲我有很多很多認爲值得的事情啊。雲哥哥,讓你擔心了,我、我會讓自己好起來的,不會再讓自己這樣子的脆弱了。”
看着眼前一臉努力要擺脫憂慮樣子的少女,沐追雲心底輕嘆一口氣:有時候能脆弱一下,或許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
昏暗的樹林中,響起幾聲烏鴉“呱呱呱”的叫聲,偶爾一團黑色的影子撲騰着翅膀飛離樹枝,都會讓如臨大敵的少女緊張一番。少女年紀看上去不大,也就十八九歲,一身緊身的白衣勾勒出曼妙的身材,一頭及腰長髮用一條藍色絲帶隨意挽着。而她一張清秀絕倫的瓜子臉上有着兩道黑亮細密的劍眉,眉梢處微微上揚,更爲她增添了幾分英氣。此時的少女右手執着一把樣式普通的長劍,一雙杏眼轉動之間滿是警惕之色,只不知她在提防着什麼。
忽然,白衣少女耳垂微微一動,猛然側身間避開從左邊直射而來的一道銀光。只是這道銀光卻並沒有筆直地往前射去,而是繞着少女轉了一個玄奧的弧度後再度飛射而來。白衣少女也不慌張,右手提劍自身側下方斜向上猛地撩出。“鐺”的金屬撞擊聲響起,銀光有了一瞬間的停頓,這時纔可以看清這道銀光原來是一把劍。只是讓人感到駭然的是,一把沒有人握住的劍,是如何能夠自行進行攻擊的?白衣少女一擊擊飛那把飛劍,卻沒有馬上進行下一步行動,而是仔細張開眼睛觀察着飛劍的末端。昏暗的環境限制了白衣少女的視力,在她還沒來得及看出那裡有什麼蹊蹺時,飛劍已然再度飛起,閃電般朝着白衣少女衝來。又是一連串的雙劍交擊聲,白衣少女彷彿是在與一個看不見的敵人奮力交戰着,而這個敵人的劍法又是出奇地高,招與招之間如羚羊掛角、幾乎無跡可尋——不對,如果硬要說還是有什麼地方有問題的話……
白衣少女再度抵擋片刻,就地一滾後藏到了一顆大樹後,也不管身上白衣是否沾上了塵土。那道飛劍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強猛的破風聲中不閃不避,竟而直接洞穿了那顆數人手挽手合抱才能抱住的大樹。白衣少女頭往後方一撇,眼前銀光閃過,因爲慣性而來不及躲開的長髮被削去一截,髮絲飄揚間白衣少女眼睛猛地一亮——就是現在!只見她提劍上舉,沒有往飛劍劍身上砍去,而是在飛劍末端與方纔被洞穿的大樹洞口之間,一劍用力劈下!“嘣”地一聲響,彷彿有什麼繃緊的東西突然斷裂,而手上傳來的受力感告訴了白衣少女她判斷的正確性。前方的飛劍猶如一條被掐住了七寸的蛇一般,再也無力飛行,直直掉落到地上。白衣少女鬆一口氣,剛要直起身來,忽然感覺背後一陣寒氣,想也不想回劍身後。又是“鐺”的一聲金屬碰撞聲,白衣少女踉蹌着向前衝出數步,旋即腳尖猛點地面身形用力一旋——劍與劍猛烈的碰撞聲猶如一連串加快了數倍的打鐵聲,接連不斷地響起。這時若有人在旁觀看,就會發現白衣少女的周圍,圍了一大圈如方纔那般以絲線遙遙控制的飛劍。這些飛劍圍着少女不斷地攻擊,切、削、刺、砍間看似毫無規律,卻讓少女抵擋得吃力至極,看着就彷彿有一大堆嗜血的銀魚圍繞着獵物瘋狂地撕咬。
擋不住了嗎?白衣少女緊咬牙齒,目中閃過一絲堅毅之色:不行,無論怎樣,也一定要堅持過這一輪!數把飛劍同時倏忽來去,已無法再像方纔那般主動攻擊控制着這些飛劍的細線——那意味着一瞬間的破綻,一瞬間的破綻就是死!汗水浸染了少女的髮絲,粘在了她的臉上,又馬上被劍氣上帶起的勁氣吹開——她依舊在咬牙堅持,似乎這就是她目前所能做的一切。可這樣下去的話……
那把普通的長劍已經被崩出許多缺口,不知在下一刻是否就會斷掉——白衣少女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事到如今,幾乎已經被逼到絕境,別無選擇了嗎?少女手上一刻不停,卻已在慢慢地調整呼吸,那本數百年來代代相傳的無上修練功法的要義在心中迴盪:以自己的身體,去接觸世間萬物;以自己的靈覺,去感受自己所需;以自己的意志,去覺醒自身最大的天賦;以自己的信念,去鞏固新生的力量……
覺醒吧!武之第七神覺!
“鐺!”兵器折斷的聲音彷彿催命的魔音,不知是不是錯覺,周圍的飛劍彷彿有了那麼一瞬間的停頓,然後齊齊向着失去最後一絲防備的白衣少女激射而去!
與此同時,幾乎就在兵器斷裂的一瞬間,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衝破了少女身體內的某個枷鎖。白衣少女猛地擲出手中殘餘的小半截斷劍,擊飛了正面襲來的一把飛劍。緊接着,少女雙手齊出,在虛空中猛地一握,頓時,空氣中的靈力流劇烈震盪,兩把完全由靈力幻化而出的長劍出現在少女手中,就彷彿是被她從虛空中抽出。白衣少女來不及多想,執劍迅速在身周舞了一個迴環。“鐺”、“鐺”、“鐺”、“鐺”幾聲響,周身所有的飛劍俱都從中間斷裂着向四周飛去,而白衣少女手中的虛劍亦是消散無蹤。
“呼哧”、“呼哧”……白衣少女單膝跪於地上,劇烈地踹着粗氣。從生死一發的考驗中挺過來的她,瞬間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疲憊襲來,恨不得就此沉沉睡去。只是,還不到那個時候……少女勉強掙扎着站起,檢視了一下自身的情況,這才發現渾身上下衣服有多處被割裂出一道道細細的小口子,左肩上一道淺淺的傷口向外滲出絲絲鮮血。而體內的真氣在長時間的消耗、尤其方纔最後一下的反擊之中已然接近乾涸。只不過而今,這一切都值了啊!
風吹起了落葉,然後向着兩邊有規律地掃去。白衣少女的前方,出現一條筆直的道路通向林間深處。而在那邊的某一處,一個蒼老的聲音低低迴響着:“唉,果然如我所料,覺醒的神覺是這個嗎?曾經飽受災難的劍之一族啊,還是有傳承流傳下來了嗎?凝兒,過來吧……”
最後一句呼喚卻是提高了聲響,向着這邊遠遠傳來。白衣少女聞言,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帶着堅定的步伐朝着前方聲音發出之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