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天方島,碧落仙府凌霄殿——
大殿上首一張寬大的金絲楠木椅上,沈天南垂首而坐,正與左首邊一個年紀差不多的中年男子低聲交談着。比之十數年前,沈天南看上去倒是沒有太大變化,氣度依舊從容優雅,只不過頷下幾縷微須此時已化爲了三尺長髯。或許是因爲接任掌門人也有數年時間的緣故,沈天南比之從前也更多了幾分威嚴之色。至於坐在左首位的那人,看着骨骼寬大、黑麪闊鼻,眉頭總是不自禁微微皺起,給他整個人平添了幾分冷肅之意。這位看着就像一位黑麪判官的男子,卻是碧落仙府夏家家主夏震嚴。
兩人閒聊了一陣,聽得遠處腳步聲傳來,知道要等的人已經過來了,便也停了話語轉而向前方看去。隨着腳步聲接近,殿門口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身形。走在左邊的,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的青年,束髮高冠、面目英挺,着一身青衣,整個人散發着一股瀟灑飛揚之氣;右邊那女子年紀要更小些,只怕還不到二十,一身合體的藍色衣裙襯出女子姣好的身段,瓜子臉、柳葉眉,明亮的眼珠一轉之間,便是一抹俏皮之色。只不過此時這俏麗少女卻似乎帶着一些拘謹,走在青年男子身邊目不斜視,徑直來到了大殿上。
“見過府主,叔叔安好~”
“沈伯伯好,爹爹好~”
兩人停下腳步,俏麗少女見到身邊男子抱拳行禮,便也跟着抱拳行了一禮——只不過怎麼看,那姿勢都有些不倫不類的感覺。夏震嚴翻了一個白眼,扯起嘴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沈天南倒是笑着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峰兒、竹兒,你們過來啦。怎麼樣,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承蒙府主關心,最近新想了一套武學,正琢磨着看能否完善一下。”夏遠峰振聲回到。夏悠竹擡眼小心地看了旁邊的父親一眼,倒是沒有說話。
“呵呵,好,峰兒你在武道修行上向來勤勉,這我倒是不擔心的。今日找你們來,乃是有一件事要你們去辦。”
“敬請府主吩咐。”
“事情是這樣的,三個月之後的九月十五便是江湖上每十年一度的品劍大會。品劍大會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大盛事了,向來由南城集劍閣與流光山藏鋒閣輪流舉辦。這次盛會舉辦者則輪到了藏鋒閣,他們已向我東海一衆江湖同道發來了請帖,廣邀武林人士尤其是年輕高手參與此次品劍會。不過我剛從中土回來,還有些要事與府內各位長輩協商,這次就由你們兩個代我碧落仙府走一趟吧。對了,你們大師兄也在中土,你們過去後,就自行聯繫讓他接應你們吧。”
“三個月後?敢問府主,時間尚還充裕,是否需要我們即刻出發?”
“哦,是這樣的,我仙府忝爲東海各方勢力之首,藏鋒利閣委託我們將請帖散給東海各武林同道。其他地方我已有所安排,只是還有一處——峰兒,歸巢島的燕前輩,你還有印象嗎?”
“燕前輩?就是數年前曾來過島上一次的……”
“不錯,雖然這位燕世兄甚少涉足江湖,不過我仙府卻也不能失了禮數。你明日就乘船出發前往歸巢島拜訪一番,如若燕世兄肯一道前往,那自是再好不過;若是他不願也無妨,算是加強一下我們兩家之間的走動吧。”
“我明白了,謹遵府主吩咐。”
“那個,沈伯伯,”聽着沈天南吩咐完了正事,一邊欲言又止等了好半響的夏悠竹終於忍不住出聲,弱弱地問了一句,“我也要去嗎?”
那邊夏震嚴把眼睛一瞪,沒好氣地道:“怎麼,你不想去嗎?”
“可是,可是我從來沒一個人出過遠門啊,我、我都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呢,呵呵,那個,所以可以的話……”
身邊夏遠峰無語擡頭望了望大殿的屋頂:什麼叫你一個人……夏震嚴眉頭皺得更緊了,看着女兒在他威嚴的目光下頭越來越低,不由不耐煩地擺了一下手:“好了好了,你不去也行。前幾日你娘來信,說是又看中了幾個青年才俊……”
“啊,那個,爹啊!我、其實我覺得,作爲仙府的一員,理應、理應爲仙府做點事的。那個,其實剛纔說的都不是問題啦……”夏悠竹猶如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般,差點跳了起來,語無倫次地搶白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跟大哥一起去!”這次的回答斬釘截鐵,再無一絲猶疑。大殿上其他三人倒是有兩人以手撫額,有些頭疼地看着她。半晌,夏震嚴擺了擺手:“你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沒事的話就退下吧。”
“是,遠峰(竹兒)告退。”
隨着兩人告辭離去,尤其是看到女兒逃一般的身影,夏震嚴當真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咋咋呼呼的,沒一點女兒家的樣子!”
“呵呵,老夏啊,有個這麼好的女兒在身邊,你就知足吧。不過這次你藉故把她支開,也不怕弟妹找你麻煩?”
“嘁,我哪管她那麼多。那個女人,爲了想把女兒搶回去,當真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這孃兒倆,那都是一個德性。”
“哈哈,老夏這你可不能推卸責任啊,這幾年來竹兒可都是跟着你的,她什麼個性,還不都是要受你影響嗎?老實說,是不是一直以來你都對女兒太兇了?”
“唉,你是不知道啊,這個女兒,我是真沒法管。對她好一點吧,她能立馬騎到你頭上去;對她兇一點吧,讓她娘知道了那還不得拿把劍追着我砍上……咳咳,不說了,眼看着今年已經過了十八歲了,終生大事還是一點着落都沒有,真讓人煩心。”
“既然如此,那弟妹每次爲她來說親,你又爲何都推掉了?”
“別說了,你看她介紹的都是些什麼歪瓜裂棗的,也來配我女兒?要我說啊,如果府主你不嫌棄,把這丫頭嫁了你家那孩子,那就再好不過了。”夏震嚴半真半假地說道。
“真能這樣,我是求之不得啊。不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小子,那也是個武癡,就算比之峰兒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近些年來他更是變本加厲,練武練得快連我這個爹都忘了,更遑論其他了。”
“是啊,這幫兔崽子一個個的都不讓人省心啊。想你我當年,雖然也喜習武,但也沒到這兩個小子的程度。所以說這兩小子雖然也在江湖上贏得了‘東雙子’的名號,在我看來卻是大光棍兩條,真是讓人頭疼。”
夏震嚴一邊搖頭晃腦地說着,一邊同情地看了沈天南一眼,卻愕然發現對方也正以同樣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不由彼此都是一愣——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這兩人,一個是碧落仙府的掌門人、江湖地位之高天下少有人及;一個號稱黑麪判官、掌管仙府對內刑罰,平時也是人人見了躲着走、積威甚深的人物,此時卻難得在兒女問題上感受到了同病相憐的無奈,不由都是放聲大笑起來。若是讓府裡其他人看到兩人這般不顧形象大笑的樣子,恐怕會驚掉一地眼球吧。
良久,兩人才停下了笑聲,夏震嚴問出了剛纔不好在晚輩面前問出的幾點疑惑:“府主,這次你去中土,是否發現了什麼問題?”
沈天南聞言,倒是搖了搖頭:“倒也沒發生什麼大事,只是從一些明裡暗裡的動靜來看,如今這個江湖的狀態,恐怕要到極限了。”
夏震嚴神色一肅:“府主何出此言?”
沈天南起身,緩緩踱了幾步:“其實在我看來,江湖能有這十年的平靜,已然是極爲不易之事了。當然,這其中大部分原因,倒是要歸結於那個人不可思議的能力。只是即使是他,也終究不可能真的無所不能。況且,他的這種激烈手段雖能對各方震懾一時,卻也不無隱患。彈壓得越厲害,反噬起來就可能越嚴重,對這個江湖也是如此。從各方傳來的消息來看,許多勢力已經不甘於蟄伏,開始蠢蠢欲動。而他的‘斷罪’計劃,實施十數年後,如今看來也已開始出現疲勞的症狀,不復以往之犀利了。而且,作爲同級別的勢力,一些人恐怕已經無法忍受他獨自主導江湖,而是想要發出自己的聲音了。不僅江湖上如此,那幾個國家朝堂上也不太平:晉國還是那樣沒什麼長進;秦國的國君病得越來越嚴重了;至於魏國,向來狼子野心,而今又換了宰相,也不知是福是禍。這可當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既是如此,府主你選擇現在這個時候將這幾個年輕人派出去,是爲了……”
“不錯,趁着江湖還沒有完全亂起來,提早讓他們歷練一番。如此,纔不至於被之後可能暴起的江湖動盪吞噬。遠峰這幾年一直在中土闖蕩,他我倒不擔心;只是府裡還有很多像竹兒那般甚少出島的弟子,不經歷風雨的話,又怎能獨當一面?只是,這次把竹兒也一併派出去了,也不知會遇到什麼危險。老夏,你不會怪我吧?”
夏震嚴素知沈天南智慧淵深、對於事情的把握判斷極少出現差錯,便也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望向遠方:“整個江湖如此,東府也好、竹兒也罷,何能例外?只是既然府主判斷江湖局勢已一至於斯,我等可要做什麼準備?”
“具體的事宜,等過幾日召開長老會再說吧,不過我準備把這些事交給你們。再過一月,我準備繼續去中土一趟,這次的時間可能會有些長。”
“這……府主,你纔剛回來,又準備出去嗎?不是我老夏有意見,你貴爲一府之主,實在不宜長期離島。這些來回奔波的事,交給我們不就行了?”
“呵,習慣了吧,再說二十四年前那件事沒查清楚的話,我又怎會安心?”
“二十四年前的那件事嗎?”聽到這裡的夏震嚴雙拳徒然緊握,目中殺氣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