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將甲板上來來往往的人影拉得老長;船上驚魂甫定的人們忙着取回自己被奪去的物品,偶爾也發生一些爭吵。隨着“噠、噠、噠”的腳步聲落下,一些人停止了走動,然後更多的人停下了手中在做的事,下意識地給這個剛走上船的男人讓開一條道。他們靜靜地看着這個剛纔將他們救下的人,目光中或是感激、或是敬畏、或者也帶點疑惑。人羣中的黑子雙拳緊握,目光閃爍地目送着那人自身前走過,終於還是沒敢上前,頹喪地垮下了身子。
沐追雲自人羣之中穿過,沒向兩邊看上一眼,也沒與任何人交流,一如之前幾個月所做的一般。待他的身形消失在艙門之中,人羣下意識地鬆一口氣,又恢復了方纔的喧囂。船艙之中此時卻沒有多少人,俏麗的女子身上已經披了一條粗布長衫,正在努力地照顧傷重的老父。安謐而又寧靜的氛圍中,放輕的腳步聲依舊被女子察覺,然後她轉過臉,望見這個最終使他免於落入海盜魔掌的男子。猶豫了一下,她輕輕地爲父親將蓋在身上的薄被向上拉上一點,然後轉身過來在男子身前跪下,一言不發的就要磕下頭去——
沐追雲沒有讓她磕下頭,他左手牢牢定住了女子的肩頭,就這般停了片刻,然後在女子詢問般的目光下,放開了她的肩頭,再度邁開了腳步。他走得既不快、也不慢,彷佛天下間沒有人能影響到他一絲一毫。輕輕的關門聲響起,他將自己重新鎖入黑暗之中,留下不知是何心情的女子望着關上的房門,久久不語。
…………
同一時刻,東海,歸巢島。
下沉的夕陽漸漸接近了遠處的海平面,彷彿給整個海面披上了一層金色紗衣。遠處幾隻海鳥排成一排,嘎嘎叫着飛向遠方。身形嬌小的少女獨自坐在一塊大礁石上,雙腿有些無聊地前後擺動着。少女年約十三四歲,大大的眼睛、挺翹的瓊鼻、粉嫩的櫻脣將她的臉蛋襯得格外可愛,彷如畫中走出的小仙女一般。如今這小仙女般美麗的女孩正用白玉般的雙手捧着臉頰,就這樣靜靜地朝着西邊眺望着,只不知她是在等着什麼人,或是也像其她這個年紀的女孩一樣到了愛幻想的時候。
“雨兒,怎麼又一個人來這邊了?”溫婉而又充滿關懷的聲音自少女背後輕柔地響起,來的是一個看上去三旬左右的少婦。只見少婦着一身紫色衣裙,頭上彆着一隻碧玉簪子,舉止端莊、眉眼溫柔,此時正緩步朝着少女這邊走來。
“娘,你怎麼來了?”少女聽到女子的聲音,歡呼一聲,站起直接跳下了礁石便向女子懷裡撲去。
“你這孩子,今年都十四歲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少婦無奈地笑笑,卻任由少女抱住了腰肢。感受着自家孩子在懷裡使勁地撒嬌,她只好用手輕輕拍了下少女的頭:“好了好了,衣服都要被你弄亂了。你還沒回答我呢,怎麼又跑到這兒來了?先生和你爹交給你的功課都做完了?”
“哎呀娘你放心好了,先生教的功課我早就全都會了啦。至於武功嘛,我一直在努力練啊,爹爹上個月教給我的回雁身法我也學會了呢,不信我施展給娘你看一下啊!”
“好了好了,我信還不行嗎?”拉住了興奮着一張小臉準備跑向一旁炫耀武功的少女,少婦的眼裡充滿了寵溺,“我家小雨是個小天才,這個我們都是知道的。”
少女聽了孃親的讚揚,似乎十分受用,喜笑顏開之下眉眼彎成了兩道好看的月牙。不過旋即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的肩頭卻瞬間跨了下來:“可是,爹教給我的潛龍訣我都練了好幾年了,對於爹爹所說的那什麼神覺,我還是連一點覺醒的跡象都沒有。我其實,其實果然不是什麼天才吧……”少女說完,感到有些委屈,默默地低下了頭。
“你這孩子,也太貪心了。練武最忌貪功冒進,你能有如今的身手已經很不錯了。別說你娘我了,就算是你爹,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未必比得上你啊。再說了,神覺的奧妙直至現在人們也無法完全參透,更不是人人都能覺醒的,你纔多大點年紀,就想着一步登天了?”
“娘你說的,我都知道啊。只是,如果我能更強一些的話,就不會、就不會……”
“小雨,你……唉,傻孩子,原來還是爲了這個啊。都五年過去了,那孩子還是一點音訊都沒有,說不定……”
“不會的,他一定會回來的!他答應過會回來找我的、我知道的!”少女的語氣突然變得有點激動,眼裡卻滿是不容置疑的堅持。聶蓉看得有些愕然,一向聰明乖巧的女兒很少有這麼執拗的時候,不由有些嘆氣。
少女也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點激動,平復了一下呼吸,一雙小手輕輕握住了孃親的右掌:“對不起啊,娘。只是,他答應過我會回來的,爹爹不是常說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嗎?雲哥哥一定不會食言的,對嗎?”
“嗯,雨兒你相信就好了,我也是希望那孩子能儘快回來的啊。也許,那孩子已經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現在也正在想他的小雨妹妹呢。”
“真、真的嗎?他、他也會想起我嗎?會像我想他一樣想我嗎?”
面對女兒連珠串般的詢問,聶蓉只得苦笑安慰:“當然會啊,我們家雨兒這麼可愛,沒有人會捨得忘記的。”
少女立時轉憂爲喜,踮起腳尖在聶蓉光滑的臉上“吧唧”親了一下,跳着跑開了。或許,她的心裡已經開始盤算着見到他的雲哥哥後要說些什麼話了。
“對了,雨兒,天色不早了,回去用飯吧,你爹爹可能都快等不及了。”
“嗯,知道了孃親,你先回去吧,我再呆會兒就回去。”
“嗯?在這邊還有事嗎?難道是在等你古叔叔他們?他又答應給你捎什麼好東西了?不過按時間來算,他們的船往返中土一趟,還有十多天才會回來。”
“哎呀娘我知道的啦,反正我馬上就會回去了嘛。你先走吧先走吧——”少女一邊說着,一邊按着聶蓉的腰肢將她輕輕往回推。待到看着母親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遠方,她又坐回了那塊礁石上,繼續望着遠方出神。
…………
大廳裡坐着一人,年過四旬,身材不知是因爲養尊處優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而顯得有些發福,再加上他那細眯的雙眼、頷下少許鬍鬚及圓形的臉龐,都給他整個人添上了幾分詼諧之態。這人正是歸巢島島主燕臨淵,此時他正聽着聶蓉柔聲講述着女兒這些天的情況及方纔母女間的交流。待得聽完妻子的講述,燕臨淵把小眼睛一瞪,拖着鼻音重重哼了一聲:“我說小雨兒最近一段時間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原來是爲了那個混賬小子!”
聶蓉輕嘆一口氣:“五年的時間,我以爲雨兒會漸漸忘卻了,畢竟當時她還是一個小孩子而已,想不到她還記得那麼清楚。”
“不對不對!”燕臨淵眼珠一轉,繼而大怒,“原來如此,居然是這樣,簡直是豈有此理!”
聶蓉聽着丈夫有些摸不着頭腦的話,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眼中充滿了探尋之色:“老爺,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原來如此、豈有此理’的?”
“蓉兒,你也應該感到奇怪吧?從幾年前到現在,小雨兒這個年齡,本應是對外界最是好奇的時候。我們也曾擔心讓雨兒長期呆在島上,或者會對她的成長有所不利,因而經常提出讓她跟我們去中土遊玩,就算只是多結識一些同齡的朋友也好。不過每次雨兒雖然都是有點意動,最後卻幾乎都是拒絕了。所以長這麼大,她出這個島的次數只有區區三次。我原以爲她不喜與人交流,事實卻並非如此。你看她生性活潑、人又乖巧,見過她的人就沒有不喜歡的。現在想來,原來是要一直留在島上等那個混賬小子回來嗎?真是豈有此理!氣煞老夫了!”
“這個,好像,確實如此……”
“所以我就說嘛,那小子就是個禍害!”燕臨淵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得出了結論,“執拗、孤僻、欠收拾!當年老夫就不該收留他,讓他有禍害我們家女兒的機會!現在果然害得我女兒得了相思病吧?簡直千刀萬剮都不能解我心頭之恨啊!”
聶蓉臉上一紅,輕啐一口:“老爺,你亂說什麼呢?什麼相思病的,雨兒才幾歲,這話讓她聽去了我可不饒你!再說了,或許正是因爲小時候沒接觸到什麼同齡人,他纔會對她的這個小哥哥特別依賴吧。”
“同齡個屁!他都大了我們女兒六七歲了,真不知道小雨當年爲什麼那麼黏他。”
“唉,不管怎麼說,他也沒有哪一點對不起我們吧?五年前要不是他,雨兒恐怕就……也不知這孩子到底去哪裡了。”
燕臨淵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擔心這小子幹嘛?放心,雖然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其實這小子比誰都命硬,死不了的。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吃飯、吃飯去!”
望着走出大廳的丈夫,聶蓉搖了搖頭,嘴角卻扯出一絲動人的微笑,輕聲呢喃道:“都多大的人了,還是像小孩子一樣,總是口是心非的。你不關心他的話,怎麼會在這幾年中先後六次去中土打聽他的消息?只是連你也沒打聽到的話,這孩子究竟……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