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後。
…………
“彼蒼者……曷其……,彼曜……沐之如……”
“以汝…之……,獻之……,祭於……以吾…之念,刻之……倒轉因……之力,於此刻……醒來!”
“啊!——”
自黑暗中驀然睜開雙眼,青年的眼中有了一剎那的恍惚,復又歸於平靜。他垂下目光,看着地板上倒映出微微西斜的陽光,估算了一下時辰:明明時間還沒到,爲何會出現這種徵兆?難不成心裡還是存在“儘快擺脫”的慾望?青年自嘲地搖了搖頭,擡眼向前望去,頓時,紛雜的聲響、潮溼的氣息、淡淡的血腥味以及腳下隱隱傳來的晃動感都回歸了現實,身上被繩索緊緊綁住的現狀則提示着他此時的身份:作爲一幫剛剛上船劫掠的海盜們俘獲的囚徒中的一個。而這個船艙裡,此時密密麻麻擠滿了同樣因爲劫掠被捆綁起來的人,至於雙手撐地跌坐在他對面的,便是方纔發出那一聲“啊”的大叫之人。對面的少年人年紀比之自己還要小些,不知爲何跌坐於地——是他方纔驚醒了我,還是我嚇到了他?青年腦海裡迴盪着的,卻是這有些無聊的問題。
“小陸子,你鬼叫什麼?!”粗聲粗氣的叱喝聲傳來,一個光着一對黝黑臂膀、左臉頰一條醒目刀疤的海盜踏進船艙,朝那少年人吼到。被稱爲小陸子的少年人慌忙站起,有些結結巴巴地道:“沒、沒什麼,搜查的時候,剛剛那個人、那個突然睜開了眼睛……”
“沒出息,這都能被嚇到,這幾個月跟着老子們只顧吃乾飯了嗎?”罵罵咧咧地數落了幾句,刀疤海盜轉頭看了青年一眼,見他全身上下被捆得嚴嚴實實,麻繩連着皺巴巴的棕色衣袍狠狠地勒入他的身體,更加顯示出了他身材的削瘦。這青年眉目英挺,只是原本挺英俊的一張臉卻因其面上總是沒什麼表情而難顯其飛揚。
“這個人身上,可有搜出什麼好東西?”
“好像、好像沒有,除了一點銀錢,只搜出來這個東西。”少年一邊說着,一邊自身後拖出來一根通體墨黑之物。刀疤臉見狀,探手自小陸子手中接過了這東西,頓時感到手中一沉。定睛一看,這卻是一件兵刃,材質似鐵非鐵,長約四尺半。其狀似竹節,其上共計九節,頂端如劍尖之銳利,通體卻並無光澤之感,原來是一根單鞭。大漢試着舞了一下,只感覺頗爲滯澀,連體內真力似乎都被隱隱壓制,再加之它本身怕是有十多斤的重量,實在算不上一件趁手的兵器。
“哼,什麼鬼玩意兒,或許大當家會有點興趣,先收着吧。”說罷將鋼鞭往小陸那邊隨手一拋。小陸大驚,急忙張開雙手奮力接住。刀疤海盜停了一瞬,忽而走上前飛起一腳狠狠踹在了青年的肚子上。低沉的肉體撞擊聲響起,青年被這一腳踢得貼着地板劃出一大段距離方纔停下,旋即便是劇烈的咳嗽聲。刀疤海盜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還以爲是什麼高手,真能用得動這樣的兵器,嘿,簡直自找苦吃!”說完便不再理會青年,又將目光轉向了小陸:“這個艙裡的人,都搜過了沒有?”
“除了那幾、那幾個人,其他都搜過了。”
“那幾個人,你爲什麼不搜?”
“但那幾個,是、是女的啊!”
“愚蠢,別忘了我們是幹什麼的,我們可是海盜啊!”
刀疤海盜說完,獰笑一聲,朝角落裡幾個女子聚集的地方走去。那幾個女子披頭散髮,也不知長相如何,此時一見那刀疤臉走來,俱都嚇得尖叫一聲,拼命往角落裡面縮。只是這顯然是徒勞的,刀疤海盜一把抓住其中一個女子的頭髮,猛地將她扯到了身前,在女子的痛呼聲中用另一隻手撥開了女子蓋在臉上的髮絲。只見這女子雖然一臉驚恐,眼角眉梢隱有痛楚之色,但依舊難掩其俏麗姿色。刀疤海盜大笑一聲,頭也不回地對着那叫小陸的少年說着:“小陸子,看仔細了,今天就讓老子教教你怎麼纔是真正的搜身!”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扯住女子衣領由上往下猛地一拉,只聽“嗤”地裂帛聲響起,肩頭雪白的肌膚在女子拼命的尖叫與掙扎中暴露在衆人眼前。旁邊一個老者見了,終於忍耐不住,自人羣中掙扎着擠出,朝着刀疤海盜大聲哀求:“好漢,求求你放過我女兒吧,你想要什麼財物盡皆拿去,求求你放了我女兒!她還小,老漢給你磕頭了……”因爲雙手雙腳俱都被綁,老者只能靠雙腿膝行自刀疤海盜面前,“砰砰砰”磕起頭來。此時那刀疤海盜雙眼已露出興奮的光芒,那還管那老者做什麼,雙手撕扯之下,女子身上的衣物化爲蝴蝶般碎片四散紛飛。全身被綁的女子無力反抗,只得認命般忍受即將到來的屈辱。
那小陸見狀,一張臉漲得通紅:“三當家,我、我們快回到島上了,你、你這樣……”
“囉嗦!”
“嘭”的一聲響,在那邊一邊求饒一邊磕頭的老者被不耐煩的海盜一腳踹開,撞在艙壁上,口中噴出一大口血後立時暈了過去,也不知是死是活。那小陸也被嚇得閉上了嘴巴,只有那女子見父親倒地暈厥,又再度拼命掙扎起來,口中不斷喊着:“爹爹、爹爹!救救我爹爹啊,求你們救救我爹爹啊!”只是船艙的衆人別說手腳俱都被綁,就算將他們鬆了綁,他們也未必敢動上一動。就在不久前,這幫海盜已經用血淋淋的殺戮告知了他們反抗的下場。刀疤海盜被這女子叫得心頭火起,猛地一個巴掌甩到女子臉上,將她一掌摑倒在地,口中喊着“小賤人”,就要往女子身上壓去。船艙裡的衆人或是不忍地別過頭去,或是下意識地往後瑟縮,唯有那青年暗歎一口氣,慢慢擡起了頭,眼中光華流轉,身上的繩索徒然繃緊,發出一陣細微的異聲。便在此時——
“嗚——”
低沉的號角聲響起,船艙外響起一陣鬼哭狼嚎般的歡呼聲,有人向着船艙內喊話:“三哥,還有小陸子,怎麼那麼久都沒出來啊?咱可到地方了,東西都準備好了沒?大當家還在等着我們哪!”
刀疤海盜聞言,貪婪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一眼衣不蔽體的女子一眼,叫了一聲“晦氣”,還是起身向外走去。他邊走邊對旁邊的少年吩咐道:“去領幾個人來,把財物連同搜出來的東西搬上岸去,再把這幫人也都牽上去。”小陸諾諾地應了一聲,回頭看了艙裡的人一眼,也就跟着刀疤海盜向外走去。
飛浪嶼南端,剛剛“得勝歸來”的海盜們正興高采烈地從搶來的船上搬運着貨物。幾個領頭的下了船,見到岸邊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拄着一把鬼頭大刀的身影,也就快步迎了上去。
“老三老四,已經很久沒有開暈了,這次收穫怎麼樣?”
“嗨,老大你就放心好了,這一票宰得夠肥的,足夠兄弟們逍遙快活好幾個月了。抓來的人也不少,可以繼續送去當苦力;就算是姿色不錯的妞也有好幾個,足夠兄弟們換換口味了。”那刀疤臉老三一邊向大當家報告着此行的收穫,一邊伸手指着被一條長繩索牽着、像一串蚱蜢般被驅趕下船的俘虜。這些人中,除了剛剛那個船艙中的衆人外,還有年紀已然不小的船長、滿臉風霜與頹廢之色的水手、衣着華麗的客商……
“哈哈,老三老四,幹得不錯!來啊,把他們都帶過來!”
俘虜們被押運着走到近前,大多數人都是一臉惶惑,在海盜們嚎叫般的起鬨聲中瑟瑟發抖,另一些人則滿臉絕望。那大當家緩步走到衆人面前,繞着人羣走了一圈,在經過幾個女子時,還特意擡起了她們的下巴,細細觀摩一番,時而點頭露出滿意之色。待到走到一個全身衣服破碎、露出大片雪白肌膚,僅僅因爲身上的繩索勉強留住了一些衣物碎片的女子身邊時,那大當家哈哈一笑:“老三,你乾的?”
“老大,這個,嘿嘿,我還沒來得及……”
“歸你了!還是那麼急色。”大當家說完將女子一推,驚呼聲中女子跌入刀疤臉老三的懷中。老三聞言大喜:“嘿嘿,多謝大哥!”
一圈走完,大當家似乎頗爲滿意:“當真不錯,具體的分配,等回到住所再說。那麼,現在只剩下一件事情了。小陸子呢?”
“小陸子,過來!”
正在搬運財物的少年被叫了過來,面色侷促中帶着幾分不安。大當家的問話隨即響起:“小陸子,你跟着我們也有幾個月了,當初可是你自己要跟來的。那麼,這次出去,沾過血了沒有?”
小陸聽了,心中一顫,戰戰兢兢地道:“我、我那個,武功低微,三當家他們與那些護衛打的時候,我、我插不上手……”
“那就是沒殺人了?”
“我、我……”
“手上不沾人命,你還想跟着我們混?難道真想像個娘們兒一樣一輩子在島上煮飯不成?”
周圍衆海盜一陣鬨笑,小陸臉上有些發青,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老子們也不是當保姆的,今天就給你一個機會。來,前面那些人中,你隨便找一個出來,把他殺了。你下了手,從此就是我們自己人;你要是下不去手,那麼,我們也是不養廢物的!”
淡漠的話語聲中,大當家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死死盯在少年臉上,滿眼的兇殘暴虐。場面徒然安靜下來,衆海盜眼中紛紛閃過戲謔與興奮之色。小陸臉色由青轉白,雙腿都有些發顫。在大當家充滿壓迫的目光逼視下,他不敢與之對視,只得將脖子僵硬地扭轉過來,目光卻恰好投向了那幫俘虜。剎那間,人羣中一片寂靜,每個人都驚恐地看着面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靠去,唯恐少年伸手一指,死亡的陰影便降臨到自己頭上。
海浪拍擊着岸邊的岩石,發出清脆的聲響;海風輕輕拂過,帶起一絲清涼;午後的陽光漸斜西去,正是讓人感到暖洋洋的時候,然而岸上遙相對峙的少年與俘虜們卻俱是手足冰涼——這裡,將有一個人,在不久後被剝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