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者,是非之主,利害之根,或爲喜、或爲怒、或爲哀、或爲樂、或爲愛、或爲惡、或爲欲……人有七情、有六慾,然喜爲虛、怒爲泄、哀爲傷、樂爲空、愛轉恨、惡即罪、欲無窮,是以降天之雷以罰萬物,是以燃地之火焚盡八荒,是以——
遽然出現的猛烈焚燒感狂野而無一絲預兆,只一瞬間就將正處於憤怒與暴虐之中的莫無聲和孫仰吞沒。心在燃燒、肝在燃燒、肺在燃燒、五臟在燃燒、六腑在燃燒、連腦中瞬息之間出現的每一個念頭都似乎在燃燒,讓得兩個人幾乎要慘叫出聲。若非是聖境武者特有的強大意志力支撐着,兩人的精神幾乎就在這一刻崩潰。手上失控的靈力團瞬間爆開,爆炸所及讓得兩人的雙手一時之間俱都血肉模糊,只是他們卻完全顧不得這些了。充斥在兩人心中的,此時盡是駭然的情緒,只不過就連這個情緒,都在產生的片刻劇烈燃燒起來,在他們的腦中更添一股灼熱的痛感!
危急時刻,莫無聲強大的精神修爲得到了展現。他強行壓下心中種種紛雜情緒,儘量使自己整個人處於空靈的狀態,同時深吸幾口氣後努力調勻着呼吸。他不敢讓心中那個可怕的念頭冒出腦海,只是用着極細微的思緒引導着自己做出正確的應對,這才讓充斥渾身的灼燒感消解了一些。等到再度張開眼的時候,莫無聲才發現就這麼片刻的功夫,他全身的衣衫已然溼透了,整個人全身上下傳來了一股極度疲憊的感覺,簡直比與勢均力敵的高手大戰了三天三夜還要疲憊。莫無聲尚且如此,孫仰就更加不堪了,他此時臉上曾顯出一種詭異的赤紅色,雙手伸在空中胡亂地抓着,緊接着又縮回手在身上開始不斷拍擊,彷彿要拍去全身上下那並不存在的火焰。
“沉心、靜氣!”莫無聲蘊含強烈精神暗示的聲音狠狠灌入孫仰的腦海,讓得他整個人霎時一個激靈。得到提醒的孫仰強忍着渾身內外的灼熱,盤下身來坐在地上開始運氣調息。他無法如莫無聲那樣憑藉強大的精神修爲引導着驅除雜念,因而只能儘量摒棄心中多餘的念頭,轉而專心運轉自己平時修煉的心法。精神高度集中之下,腦中各種負面的念頭逐漸遠去,而那如跗骨之蛆般的火熱痛感也才漸漸消去。
又過了大約半刻鐘的時間,調息完畢的孫仰才勉強站起身來,一臉餘悸地望向周圍。而此時,莫無聲已經收回了目光,沉聲說道:“不用看了,已經走了。”孫仰知道他說的“走了”並不是指他們追擊的那個人,而是——
“是他嗎?”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孫仰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而微微加速的心跳彷彿又要引起身體的燃燒。
“應該不是。”相比較來說,莫無聲倒要顯得鎮定不少,依舊能做出最爲合理的判斷。
“不是?‘天之罡雷,戒懲萬物;地之獄火,焚盡人心’——除了那個人的地獄之火外,怎麼可能還有可怕的招數能夠直接針對人的情緒進行攻擊?”雖然一直很信服莫無聲的判斷,但此時孫仰還是有些不大相信,或者說是不願意相信——能修煉出“地獄火”這種**招數的人,天下間有一個已經嫌太多了,再來一個習得類似招數的人的話,那實在是不給其他人活路了。這種無視修爲高低、無視境界差距的可怕攻擊手段,某方面來說簡直比精神攻擊都要恐怖得多。
“第一,那個人沒有任何理由出現在這裡;第二,如果真的是他,方纔我們根本就沒有機會抵禦,就算一瞬間五臟枯竭而死都是有可能的;第三,你聽說過那個人有躲在暗處算計幾個遠遠不如他的人的習慣嗎?”莫無聲的回答總算讓孫仰的表情好上了一些,想想也是,自己兩人雖然在劍城有偌大名頭,但只怕還不放在那個人的眼裡,他又如何會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只爲阻止自己兩人的追擊?只不過這樣的話,另一個問題就來了:
“既然不是他,那麼剛纔出手的又是誰?那招到底是不是‘地獄火’?”
“雖然與傳說中的地獄火很像,但我們畢竟沒有真正見識過,所以目前也無法判斷。”莫無聲說到這裡,覺得自己是說了一句廢話:真正嘗過地獄火還活着的人,普天之下還不知有沒有呢。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即使不是,也可能大有淵源。我聽說過他有一個名叫慕易的弟子,這好像是他目前爲止收的唯一傳人,如果得傳了他的衣鉢,倒是不無可能。”
“慕易?那個接替了沐封城‘三木’之位的人?”儘管只是一個年輕人,但慕易的名頭孫仰居然也很清楚,只不過這更可能是因爲衆人都太過關注他的師尊的緣故,因而不肯小視任何一個與之有關的人物。孫仰想了片刻,還是十分不解:“他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莫無聲沒有馬上回答。他思索了片刻,臉上表情變換不斷,最後只得出聲道:“馬上回去把這件事稟報給大長老吧。今晚出現的這件事非比尋常,我覺得可能是門派內部出現了一些問題了。”
孫仰悚然一驚:“師叔你的意思,有人把萬恐峰裡的那些事泄露——”
“噤聲!別在這裡談,回去再說。”不待孫仰把話說完,莫無聲連忙出聲打斷了他。後者一驚,也是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急忙閉口。兩人再度向着周圍打量了一番:他們原本追擊的黑衣人此時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至於那個向他們暗中出手的人則始終未現蹤跡,只留下了方纔那讓兩人不願回想起來的一次恐怖體驗。兩人不再多話,開始轉身往回走。不多時,他們又碰到了前來支援的萬岷山。後者見到兩人未能擒獲那個潛入者卻趕回門派有些不解,但還沒等他發問,莫無聲就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掠過了。一邊的孫仰倒是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用多說,這也把萬岷山本來想講述的與荀、戴二人對峙時談論的內容給憋了回去。只不過三人此時都知道,等到回到門派彙報之後,只怕整個上邪派會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
沐追雲回身看了一眼南城門的方向,而後頭也不回地走向朝暮閣所在的方位。爲了避免麻煩,進城的時候他沒有走城門,而是找了一處偏僻地段的城牆翻進了城內。一路走回朝暮閣的過程中,他心裡也不無疑惑:從結果上來說,剛纔有個人在暗中助了自己一臂之力——雖然不知道對方的本意是不是要幫助自己。方纔在上邪派那兩個劍聖要攻擊的時候,自己本來已經決定要放開手腳盡力一拼了,只是那個時候卻遭受到了那股詭異的攻擊——直接針對心念情緒的攻擊!
沒錯,剛纔的那次攻擊針對的並非只是莫無聲、孫仰二人,而是連同沐追雲也一起囊擴了進去。只不過與他二人不同的是,沐追雲一直以來都幾乎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因此受到的影響遠遠沒有他們二人來得大。當然,由於當時沐追雲心中也泛起了嗜血的殺意,所以那次攻擊依舊波及到了他。也是因此,沐追雲在迅速褪去身上殺氣的同時,也並沒有繼續向孫仰二人攻擊——他要傷人的時候,必定會帶起相應的殺意,而那股殺意就是被“地獄之火”灼燒的源泉。所以,沐追雲最終沒有做任何多餘的舉動,只是徑直離開了而已。
一路翻牆越巷,不多時沐追雲已經回到了朝暮閣。與昨夜衆人舉着火把人來人往的樣子不同,經過一天一夜的行動而最終沒有尋到卓一飛,卻得知了他可能身在上邪派的消息,此時的朝暮閣衆弟子大多已在勞累中入睡。幾個負責值守的弟子還在認真巡視着,只是他們自然無法發現已悄然回到門內的沐追雲。
沐追雲沒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悄悄進入了不遠處的一間客房內:那是薇雨的房間。輕輕掩上了門,沐追雲扯下了臉上的蒙面巾,走上幾步來到了牀邊。即使房內此時漆黑一片,但並不妨礙沐追雲見到薇雨沉沉睡去的樣子:因爲療傷過程中消耗過大的緣故,薇雨在回到房間之後就直接斜着身子倒在了牀上,倦極而眠的她此時甚至連衣服鞋子都還沒有脫,更是連被子都沒有蓋上。而她的一張小臉此刻略顯蒼白,輕輕蹙起的黛眉、大幅度起伏的胸口及偶爾眨動一下的眼睫毛都顯示着她方纔所消耗的心力。
沐追雲小心地替薇雨脫下腳上的繡花鞋,將她整個人輕輕平放在牀上躺好。他用右手輕輕握住薇雨的小手,用着北天星磁功爲她調理着體內接近乾涸的真氣。相握的掌間,橫貫手掌的刻痕泛起灼熱的感覺,讓得沐追雲無聲地沉下了目光。隨着真力不斷在薇雨體內遊走,她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臉上也逐漸恢復了紅潤。又過得片刻,眼見着薇雨已無大礙了,沐追雲才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在他的手掌離開的剎那,薇雨的手下意識在空中抓了一下,嘴裡還模糊不清地喃喃了一句,只是無法聽出是什麼。
小心地爲薇雨蓋上了被子,沐追雲轉身出了房門,今晚那一路上的經歷又重新回到了腦海:由自己引起的這場騷亂,並沒有就此完結。他依舊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往外走着來到了大廳。微微晃動的燭火之中,有兩個人已經等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