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哥哥,這裡!”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城中心的廣場上之時,趴在窗口的薇雨一眼便見到了,不禁搖着手臂向着這邊脆聲呼喊着。還不待對方作出反應,薇雨便瞬間消失在了窗口。看着少女迫不及待地奔下樓梯乃至腳下發出了一連串的“咚咚”聲,同行的幾人都是有些苦笑。“妹妹與沐大哥的感情還真是要好呢。”李採兒這般感嘆着,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羨慕。一旁夏悠竹聽了卻是眼珠一轉,轉而問道:“那麼採兒你想不想找到一個感情這麼要好的人啊?”“我當然——我當然也有啊,如果再次看到我二哥,我想我也會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的。”李採兒的這句話之中有些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看得夏悠竹滿臉都是笑意。
“好了,我們也下去吧。”夏遠峰站起身來向着身邊的兩個女孩子招呼了一聲,又向着對面四人打了個招呼。四人連忙也站起身來,幾人一道走下了樓梯。
沐追雲擡頭看着快步跑到身邊的少女,那反射着太陽光輝的小小臉龐彷彿驅散着深藏於回憶之中的黑暗。任由少女抱着自己的胳膊,沐追雲停下了腳步,與她一道等候着緊隨而來的三個同伴。
“這位沐師兄,你還沒用過飯吧?樓上準備了飯菜,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上樓一敘。”莫處成方纔與幾人一番交談之下,長久鬱結於心中的心事倒是稍稍放開了一些,因而此時心情尚算不錯。
“不用。”沐追雲的回答永遠是那麼簡單而直接,而他也從來不在乎是否拒絕了別人的好意。他轉過頭來又看向夏遠峰三人:“可以走了嗎?”
劍城的四個年輕劍客都是面面相覷,心想方纔夏遠峰所說的眼前這人性格內向那還是說得輕了——這傢伙看起來根本就是誰都不想理啊。夏遠峰也有些尷尬,好在他是知道沐追雲性格的,因而只得點了點頭。他隨即與明道奇四人告辭着:“諸位,今日承蒙招待,客氣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我們在劍城應該還會待上幾日,有機會的話改日再來叨擾。”
幾人連連點頭,更是約定情況允許的話,可以結伴一同前往流光山。幾句寒暄之後,兩方人各自分開:明道奇三人各自回了門派,莫處成自然還是留在崇聖塔;而夏遠峰三人則與沐追雲和薇雨一道,一行五人沿着銘劍之道往回走着。不多時,幾人便來到了方纔遇到小卓子的地方,只不過衆人卻是發現那個在此地爲門派招人的少年此刻依舊還留在這兒。眼見着五人到來,小卓子連忙迎了上來:“小師姐,剛纔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你們這麼久纔回來?剛纔崇聖塔有位師兄說你們在那兒要與幾個門派的師兄一道交談一番,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嗨,別說了,剛纔……剛纔沒什麼事,就是遇到了幾個熟人聊了一會兒而已。”夏悠竹原本下意識地想抱怨幾句,卻是突然間反應了過來:要是把剛纔發生的事與面前的這個小師弟說了,以他對自己孃親的敬畏程度,多半一回去就會一五一十地跟她彙報了。而以孃的脾氣——夏悠竹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的孃親拿着把劍一個門派一個門派挨着砍過去的情形了……
想到這裡的夏悠竹連忙把一肚子的話倒回了喉嚨裡,接着卻是好奇地問道:“小卓子,不是說了讓你先回去的?怎麼你一直在這兒嗎?”
“這個,呵呵,我這不是放心不下小師姐你嘛。再說了,你剛纔說了要給掌門一個驚喜,我回去的話說不定就被她看出來了。”少年摸了摸腦門不好意思地說道。
“喂,我只是說說而已,你還真的當真了?”夏悠竹聽了對方的回答卻是哭笑不得,心裡卻泛起一絲淡淡的感動。她大手一揮,招呼小卓子道:“好了,把東西收拾一下跟我們一起回去吧。真不知道娘是怎麼想的,派你出來做招人這種活,難道門派裡沒其他人了嗎?”她卻是沒注意,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小卓子正要收拾東西的雙手頓了一頓,想說些什麼卻終於沒說出口。
就這樣,收拾了一番的小卓子領着衆人一道向朝暮閣走去。而當夏悠竹拉着李採兒與薇雨,向她們介紹一番沿途的門派劍館之類建築的時候,夏遠峰與沐追雲卻刻意放緩了腳步落在了後頭。
“沐兄弟,怎麼樣,追到那個馮老三了嗎?”沐追雲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夏遠峰要去做什麼,不過後者稍稍一猜也就猜出來了。
“他背後有人。”沐追雲淡淡地回答着。
“什麼人?”
“我不清楚他在劍城的身份,只知道他曾經在亂葬域出沒過一段時間。”
“亂葬域?”夏遠峰腳步一頓,雙眼瞳孔瞬間收縮如針。這個地名對於天曜大陸的武者來說,絕對是一個禁忌般的存在。朝不保夕、命如草芥,是大多數人對那裡的第一印象。在那裡,沒有人遵循任何約束:世俗的皇權、江湖的規矩、武者的善惡之心都是被棄如敝屣的東西,就連《通天盟約》以及“斷罪之罰”都無法在那裡發揮出絲毫影響力。夏遠峰曾經去過那裡,但只不過短短几天,所見所聞就讓一向意志強大的他也感到受不了。在那裡,他遇到的只是無休止的殺戮、無處不在的陰謀算計以及各種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醜惡一面。只不過即使是這些,也不是行走在那裡的人所面對的最大難題——
那是真正的煉獄:終日沉浸在暗無天日的陰影之下,眼前只有無盡的刀光劍影、耳邊時時響起而又無處不在的砍殺聲、嗅到的都是血腥與腐爛的味道……在這樣的狀況下,如何保持一顆心不被侵蝕繼而永墮黑暗,這纔是曾到過彼方的人們所要經受的最大考驗!
想到這裡的夏遠峰偏過頭來望了沐追雲一眼,以前對方身上籠罩着的迷霧似乎被撥開了一些,但那必然是沒有人願意提起的黑色記憶。沐追雲那平靜的面容之下,到底隱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灰暗?而又究竟是什麼原因,要讓一個人冒着**的危險也要去爭取那一絲懸崖邊上的力量?夏遠峰暗歎一聲,又不自禁想到了自身:若有必要,自己是否也要捨棄目前的這一切,轉而捨命也要得到那一份實現最終夙願的力量?若答案是“否”,是不是因爲壓力還不夠大?若答案是“是”,那這一切又是否值得?
一時間,兩個男子都是沒有再度說話。好在沉默的氛圍只持續了片刻,便被前方一片歡聲笑語所打破:“各位,歡呼吧,我們終於到了!啊啊啊,終於可以好好歇歇了,真想倒頭就睡啊。”
眼前是一處造型古樸的建築:紅磚綠瓦砌成的圍牆中央,一扇褐色的包鐵大門佇立其中,不過此時大門是敞開着的。大門上方一塊牌匾上寫着兩個鑲金大字:朝暮。
“朝暮……”一行幾人此時卻盡數被這塊牌匾上的這兩個字所吸引。這兩個字初看好似並無特別之處,尤其懂得書法的人更可能撇撇嘴說上一句:並非出於名家之手。只不過若是習武之人盯着看上一會兒,就會發現他的思緒彷彿漸漸地被這兩個字拉成兩半:當盯着“朝”字看的時候,你會發現朝字的一筆一劃充滿了生氣,整個字隱藏着一股昂揚向上的氣息,彷彿隨時會活過來一般;而盯着“暮”字看得久了,卻會覺得心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地往下沉,彷彿接下來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致。只不過令人驚奇的是,若是同時盯着兩個字看,那麼這兩個字又恢復了平淡無奇的模樣,好似沒什麼不同。
“薇雨妹妹,別看了啦,會看暈的。”眼見着薇雨反覆地觀察着這兩個字,眼中漸漸出現一絲茫然的氣息,夏悠竹連忙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把她的思緒拉回來。
“這兩個字,好奇怪,好像在表達着一種很強烈的感情,不過我還看不懂……”薇雨晃了晃腦袋錶示不解,就聽夏悠竹接着解釋道:“我也看不懂啊,這是我們創派的祖師爺親手題的牌匾。我問孃的時候,她只跟我說了‘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這幾個字,說是等到了一定年齡自然就會明白了。”
“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後面應當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吧?不過我倒是看不出來那位前輩究竟是悲多一點,還是歡多一點。”李採兒擡首望着這塊牌匾,倒是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出現什麼異樣,只是輕輕感嘆着。
“不過兩個字而已,若是就能看出來一個人悲歡幾何,那也太誇張了。好了,我們也別杵在這兒了,趕快進去吧。”夏悠竹招呼一聲,幾人便重新邁開了腳步。走進大門後,首先出現的是一個不大的練武場。練武場兩邊擺放着幾排兵器架,只不過其上的武器清一色全是長劍:除了鐵劍之外,也有木劍、竹劍,只不知後兩者是用來幹什麼的。
走過了練武場,前面應當就是大堂了。只不過就在幾人尚未接近大堂的時候,從裡面傳來的一個憤怒的聲音讓得他們面面相覷,一時間臉上表情很是精彩——
“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別人來惹你們,那就要毫不猶豫地砍回去,那樣他們纔不敢小看了你們!看看你們現在這一個個的都是什麼樣兒?難道非要逼着老孃我親自出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