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廂軍的素質極差。
廂軍的兵源很多是遭了水旱災後,不得不背井離鄉到處亂竄的流民,官府害怕這些人起來造反,就擇其精壯,編成行伍,這就是廂軍了。
這樣的部隊,頂多保障個後勤、維持下治安、或者在括田拆遷時武力威懾一下昔日的父老鄉親,這就頂了天了,指望他們打硬仗真的很不現實。
但是事實證明,就連維持治安,這些人也做不好,看到巷子裡突然出現的死人,這些人竟然嚇得魂不附體,除了慘叫,就沒別的反應了,他們之所以沒跑,是因爲腳都嚇軟了,跑不動,只好把跑的力氣用來嚎叫。
這些廂軍儘管不稱職,但比稻草人略強了一點兒——至少他們的叫聲起到了報警器的作用。執行宵禁的巡邏隊聽到了廂軍衆非人的嚎叫聲後,風風火火的就撲過來了,雖然他們的注意力暫時集中在濃霧籠罩下的巷子裡,但發現近在咫尺的西門慶一行人只需要轉瞬間的工夫。
而現在,梁山的偷城門大計正進行到緊要關頭——城頭上穆弘、焦挺帶着一幫弟兄正在努力轉絞盤,一點點地把千斤閘拉起來;城下門洞裡,武松、魯智深正四臂齊搖,把厚重的千斤閘協力托起,一幫人在他們身後持兵刃護衛——都是恨不得向千手觀音借幾條胳臂來使的時候。
唯一空閒的西門慶帶着寥寥無幾的幾個講武堂子弟飛身下城,卡住了通向城門洞城樓的關節要道——這是最關鍵的時候,說什麼也要頂住了!只要撐到千斤閘一起,吊橋一放,信炮一點——大勢定矣!
問題是,能頂得住嗎?
西門慶額頭上一滴冷汗沁了出來——他剛纔在濃霧中看到了巡邏隊武器模糊的反光——那玩意兒叫做弩!
不愧是東京城,不愧是天朝的國都,在這梁山圍城的非常時刻,連巡邏的小兵都配上弩了。大丈夫不怕千軍,就怕寸鐵,這寸鐵就是弓弩利箭,一排人攢射之下,不想死就得退,可是隻消退後一步,這城門就別想開了!
西門慶後悔了,早知道應該把項充、李袞的牌手帶上的,可當初他怕那些傢伙萬一紅了眼犯起蠻性來,玉石俱焚地亂殺一氣,城裡的百姓可就慘了,結果到頭來城裡的百姓沒慘,自己先慘了。
當然,現在這慘還沒有正式拉開序幕,但聽着巷子裡尖利而惶急的警哨聲劃破夜空,西門慶就知道,這慘下一刻就將接踵而至。
西門慶戴上了鹿皮手套,握住了滿把的銅錢鏢。廢話少說,拼命吧!人生在世,總有躲閃不過、必須一拼的時候,老子的乾坤一擲也不是吃素的!只要能給城上城下的弟兄們爭取到半刻鐘的工夫,趙宋的一切就將終結!
護衛在西門慶身畔的講武堂子弟緊握手中的兵刃,臉色冷峻。他們是被西門慶精打細算出來的,是精銳中的精銳,戰鬥力和心理素質都極穩定,西門慶想到的他們也都想到了——但只要跟在自己尊敬的山長身邊,他們就能戰而不疑,死而不惑!
“快!快檢查城門!”一票巡邏隊一邊吹着哨子一邊又從巷子裡衝了出來。
西門慶周身的肌肉繃緊了,一觸即發。就在這時,他聞到了下水道特有的豐富多彩的臭味兒——井下人的老首領帶着他的子弟們來到西門慶的身後。
“願爲大人效死!”井下人的老首領拜倒在地,輕輕地說道。面前這個人給他們帶來了食物,和更加珍貴的尊重,關鍵時刻,他們願意用生命來酬答。
西門慶回頭看着這些弱不禁風的井下人。這些人終於坦然和西門慶相對視,生死關頭,他們的人和心一起從暗無天日的籠牢中脫出,站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我們井下人縱然卑微,但一樣有着不屈的尊嚴!
看着這些人閃亮的眼睛,西門慶動容了,原來,自己並不是孤軍作戰!
西門慶決定冒一次險,於是他對井下人首領道:“你們聽我說……”
巡邏隊雖然開始還氣勢洶洶,但離城門越近,大家的腳步越袖珍起來。萬一、萬一城門那裡真有動靜,急着衝上去的不是找死嗎?
所以十幾號人平端了強弩,亂揮着刀槍,咋咋唬唬地叫嚷着:“是什麼人?出來!”“看到你了!再躲閃也沒用了!投降吧!”
這些虛張聲勢似乎起到了杯弓蛇影的作用,白霧左右一分,一條人影從中款款而出,只見其人赤手空拳,披頭散髮,垂首靜立於道中,端然不動。當夜風捲着濃霧拂動着他的長髮時,巡邏隊所有人都打了個寒噤——這個混合了臭味和血腥味的人,充滿了森森的鬼氣。
大家刀槍握緊,強弩也端得更平了,只要眼前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敢稍有異動,就收拾他!反正現在宵禁戒嚴,殺個亂跑的人有功無罪!
不過這些人是鋪兵,鋪兵就是北宋時城市裡的消防隊員,平時也就是救個火,頂多渾水摸魚揣個三瓜倆棗的,要他們放手殺人,心上還邁不過那道坎兒。
“你……你是什麼人?”帶隊的什長故作威嚴地喝問道,但他話尾巴上那嫋嫋的顫音已經深深地出賣了他。
見過巷子裡那四個跟了鬼一樣的死人後,再突然見到這麼一個神秘人,所有人都有見鬼的感覺。
那個人把頭擡了起來,向着衆人人畜無害地一笑:“在下轉世天星西門慶!”
所有人都是一愣,但反應過來後腦子裡“嗡”的一聲,鈸兒磬兒鐃兒一齊響——西門慶!梁山西門慶!三奇公子西門慶!轉世天星西門慶!大宋第一巨寇!當今官家最痛恨也是最害怕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這些人面前?
聽說西門慶神通廣大,道術無邊,可以呼風喚雨,播土揚沙,點水爲油,撒豆成兵,至於排軍佈陣,遣將興師,那只是他玩剩下的——不用問,今天這場大霧也是他噴雲吐霧的結果,然後本該在城外的他騰雲駕霧就進來了!要不怎麼整整一座封丘門聽着哨子卻連個動靜都沒有呢?
一想到這麼一尊魔王正站在自己面前,所有人都是心膽俱寒,端弩的人更是連手都哆嗦了,西門慶看着倒一陣心驚——萬一這些傢伙太過於緊張,手指頭一扣弩箭的扳機,那可就糟了。
還好,嚇軟了的手指頭是撥不動弩機的,否則西門慶爲了躲箭,刻意營造出來的神秘氣氛必然蕩然無存。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西門慶在喉嚨裡發出猛獸咆哮般的異響,聽得所有人都頭皮發麻——這還是人嗎?
西門慶開口了,用無比溫文爾雅的聲音道:“趙宋氣數已盡,今夜便是天道報應之時,爾等非薄命之相,何敢持兵立於本星君面前?還不洗心革面,戴罪立功,更待何時?”
衆人膽戰心驚地面面相覷,最後都看帶隊的那個什長。那什長想找個頂缸的上司推搪,卻偏偏身邊沒有,可是要讓他說“降”,他不敢,要讓他說“打”,他更不敢——什長心裡哀嘆:下決策的領導不好當啊!
西門慶見這些人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只是發抖,遂趁熱打鐵,把臉往下一拉,喝道:“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方以良言點化汝等,若再執迷不悟,莫要後悔!”
言罷,西門慶猛然吐氣開聲:“太上老君,急急如令!妖魔鬼怪,速顯威靈!”
在所有人驚悚的目光裡,白霧中一陣嘶叫,直撲出幾頭猙獰的人形怪物來,但只見:黑頭皁臉,依稀有生人形象;悽聲利爪,儼然是猛鬼容顏。口鼻不辨,難道是火竈中竈君作祟?眉眼難分,莫非爲煤窯裡窯官行兇?天子腳下,何來這許多鼠精?老君壇前,怎生這諸般熊怪?臭氣來時,菩薩低眉;污穢到處,觀音縮手。千軍隊前一嘶嚎,必能喝斷人魂;萬馬叢中幾作勢,也可嚇破敵膽。
那什長看得分明,只唬得魂飛魄散,不知不覺間早已經丟了兵器,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天君爺爺,收了神通吧!小人這就歸順,莫要拘了小人的魂魄去!”
頭兒都軟了,小弟們還硬得起來嗎?一時間刀槍勁弩扔了一地,巡邏隊羅拜於西門慶身前,莫敢仰視。
西門慶終於暫時鬆了一口氣,於是溫言道:“既然爾等誠心歸順,縱有霹靂雷霆,也落不到你們頭上。都起來吧!只消你們一心歸正,必有善果!”言畢一揮手,幾個井下人龍套退回了濃霧裡的黑暗中,消失不見。
這些被忽悠得五迷三道的俘虜們看得分明,心下都暗暗發顫:“天爺爺!如此驅神役鬼的星宿,如何違逆得?若不是我等知機,此時哪裡還有我們的命在?”
西門慶吩咐道:“你們就守在這裡,若有人來,就說有奸細往遠處跑了,休教亂人來騷擾!若敢欺心,必有天雷轟頂!那時魂入九幽,萬世不得超生,卻休要怨我!”
衆俘虜唯唯,於是重整金鼓,再豎旗槍,無不盡心竭力,接二連三地糊弄走了幾班聞哨趕來的人馬。
就在這時,猛聽封丘門上方一聲震響,天空中一朵七彩的煙花絢然綻放。這正是:
莫愁公子無善策,且看天君有神通。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