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丘儉看了一眼,頓時心驚肉跳。他不僅驚駭於魏霸手中地圖與他印象中地圖的差異之大,他更看到了魏霸在遼東指向營州的地圖畫了一個圈。他知道,那裡是遼東郡的東沓縣,是和營州隔海相望的地方。魏霸在這裡劃了一個圈,怕是要先切斷營州的根,然後解決營州了。
沓縣是遼東郡最偏遠的一個縣,距離襄平千餘里,中間還隔着大山。如果從陸地行軍,非常困難,從海路卻非常容易。也就是說,魏霸要攻沓縣,比公孫淵要支援沓縣來得更容易,更便捷。考慮到魏霸在遼燧城外逼得遼東人不敢出戰的威勢,魏霸要取沓縣,那沓縣基本上就是他的了。
沓縣不足爲道,可是沓縣卻是遼東聯結營州的必經路線。沓縣失守,海對面的營州和遼東本土就失去了聯繫。要麼降魏,要麼降漢,否則用了不多久就會因爲斷糧而潰。
魏霸攻取遼東,就等於切斷了營州的臍帶。輕輕一捏,就扼住了營州的要害。
這才叫舉重若輕。毋丘儉不得不佩服魏霸的眼光和狠辣。
“將軍要取沓縣嗎?”毋丘叢沉思片刻,極力做出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搖了搖頭:“智者千慮,終有一失啊。”
魏霸眉毛一挑,收回地圖,笑了一聲:“何以見得?”
“沓縣依山傍海,易守難攻。且人口稀少,不足供養士卒,必須外運糧草。公孫淵之所以不放棄沓縣。只是因爲營州,如果沓縣失守,營州必不能自全,想來獻與大魏是公孫淵最後的選擇。可是將軍能得到什麼呢?死傷甚衆,只得到一個貧瘠的小縣?名聲好聽,實利有限,萬一公孫淵不肯放棄營州,發兵來攻,你恐怕最後還是要放棄沓縣,一無所得。”
毋丘儉跺了跺腳下的甲板:“戰艦雖強。奈何上不了岸啊。面對公孫淵的步騎。你能守到何時?”
魏霸笑了起來:“仲恭,真有興趣討論一下戰事麼?”
毋丘儉心中一動,故作矜持的聳了聳肩。說沓縣,不過是個引子。他想了解更多魏霸的計劃。不管能不能傳出去。能干擾一下魏霸的思路也是好的。
“來吧。我們就來聊一聊遼東的戰事,看看你是真有本事,還是徒有虛名。”魏霸轉身向主艙走去。虞汜和張祗互相看了一眼,也趕了上去。毋丘儉強按心中的狂喜,特意落後了兩步,這才慢吞吞的走過去。等他進艙的時候,魏霸已經在艙中坐定,面前是一張又寬又長的高腳桌,兩個年輕軍謀正拉開桌面,露出一張巨大無比的地圖。
毋丘儉走到跟前,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地名,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包括冀州、幽州、青州在內的地圖,幾乎是四分之一個天下。
“這幅地圖纔剛剛開始繪製,可能還有很多不夠準確的地方。”魏霸搓了搓手,在地圖的右上角指了指:“這一片目前還是空的,預計要完成初步測繪,至少需要五年的時間,也許十年都完不成。不過,就目前來說,那裡不重要,重要是青州和冀州,以及幽州。你說是不是?”
毋丘儉默默的點了點頭,魏霸說得坦誠,他就是想敷衍也敷衍不過去。這是很明白的大勢,只要人不傻,總能看得出來。
“這裡的太行,這裡是燕山,這裡就是長白山,與這些連綿數千裡的大山相比,泰山其實不算什麼。”魏霸笑笑:“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其實依我看,他眼中的天下太小了,比魯國大不到哪兒去。”
毋丘儉想起了魏霸心目中的天下,和他所說的天下相比,豈止是孔子心目中的天下太小,所有人心目中的天下都不過是一隅而已。
“扯遠了,還是說遠這張地圖。”魏霸手指虛畫了一圈:“有一句你說得沒錯,戰艦再大,也上不了岸,要想攻克冀州,最後還要靠步騎。可是,不取青州,我大漢的步騎就不能北上冀州。而要取青州,則必須先取營州,先取遼東。原因嘛,我們都很清楚,我需要遼東的戰馬。”
“你說我取沓縣,公孫淵會舉大軍前來。”魏霸頓了頓,嘴角微挑,語帶譏諷:“毋丘仲恭,你說說看,我怕公孫淵來麼?”
毋丘儉盯着地圖,死死的咬住了嘴脣。他有些後悔了,他不該一時衝動,想要打聽魏霸的戰略計劃。現在他是如願以償的知道了魏霸的戰略計劃,卻無法傳遞到洛陽去,這會讓他更煎熬,還不如不知道呢。
他明白魏霸攻沓縣的用意所在,甚至連營州都不過是個幌子,他要做的就是把公孫淵調離襄平,讓他離開盤踞已久的老巢,千里迢迢的趕到沓縣來作戰。在沓縣和公孫淵作戰,當然比攻襄平來得容易。公孫淵一旦被牽制在沓縣,襄平就危險了。
在毋丘儉看來,公孫淵最好的辦法是放棄沓縣,任由魏霸攻取沓縣,斷尾求生。可是這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魏霸順利的攻取沓縣之後,並不會就此打住,他會繼續蠶食遼東,一直到把整個遼東吞得腹中,像消化江東那樣消化掉,然後利用遼東的騎兵,轉過來攻擊青州,攻州冀州,橫掃整個中原。
魏霸就像一條蛇,他要一口一口的吞下一頭大象,要把整個大魏全部吃下去。看起來很狂妄,可是一想到目前的形勢,誰也不能說他這麼想沒有實現的可能。甚至可以說,他成功的機會真不小。
毋丘儉沙啞着嗓子說道:“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爲我想讓你明白真正的天下大勢。”魏霸搓了搓手:“毋丘儉,你忠於你們的天子。我很佩服。不過,我想告訴你的是,就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魏國滅亡是無可避免的事。如果你真的忠於你的皇帝陛下,還是勸他投降吧。現在他還有談判的資本,還有可能保留王位,再過幾年,等我拿下遼東,拿下青州,拿下冀州。他可就沒什麼資本了。”
魏霸沉默了片刻。又道:“從董卓入京開始算起,於今四十五年,天下荒殘,早一日結束戰事。百姓早一日太平。我們還能騰出手來。把胡人趕出去。毋丘儉,你是河東人,想必不喜歡匈奴人的馬蹄隨時可以踏入你的家園吧?你有用兵之能。爲什麼不率領精銳步騎,爲保護家園免遭胡人屠戮而戰,非要兄弟鬩牆,自相殘殺,毀掉我漢家文明的最後一絲元氣?”
毋丘儉沉默不語。他被魏霸最後一句話打動了。河東是京畿之地,可是中原鏊兵已久,幷州已經成爲胡人的聚居地,他們的馬蹄隨時都可能踏入河東,他們已經威脅到了中原腹地。如果中原漢人再打幾年仗,這些胡人會越來越膽大,甚至可能踏入洛陽,踏入中原。
一代才女蔡琰蔡大家,當年就是在河東被匈奴人擄走的。
魏與漢都是漢人,爲什麼要自相殘殺,最後便宜了胡人?漢人的聰明才智不應該用來御外侮嗎,不應該像魏霸說的那樣去征服更廣闊的天地嗎?難道我們征戰一生,立下了赫赫戰功,最後卻要看着胡人的馬蹄踩在我們的墳塋之上,把我們的家園變成他們的牧場?
毋丘儉臉色變幻,眼神痛苦。如果魏霸勸他投降,他也許無動於衷,可是魏霸希望他肥自己的才智用於保護自己的家園不受胡人踐踏,一下子戳中了他的軟肋,讓他無法再保持冷漠。
毋丘儉不知道是怎麼退出船艙的,經過一天一夜的冥思苦想之後,他給曹睿寫了一封信。
……
“不賣!”習夫人一句話,就把興沖沖趕來的曹馥堵得啞口無言。曹馥愣了半晌,這才說道:“爲什麼?價錢可以談。”
“價錢再高,我也不能賣馬鎧給你。”習夫人放緩了語氣,很無奈的對曹馥說道:“你應該清楚,馬鎧是國之利器,漢魏是敵對關係,我們怎麼能賣馬鎧給你們?”
曹馥急了,提高了聲音說道:“那以前烈火彈也賣過啊?”
“之所以賣烈火彈給你們,一是因爲烈火彈是一次性的,用了就沒了。馬鎧則不同,一套馬鎧,至少能用兩到三年,保養得好,用個五到十年的也正常。其次,我魏家父子四人都在和你們魏國作戰,我賣馬鎧給你們,豈不是要陷他們於危險之地?他們如果有什麼損傷,我就算賺了個金山,又如何面對我魏家的列祖列宗?”
曹馥直撓頭。他奉曹睿之命,趕到襄陽來買馬鎧,本來覺得這是一次發大財的機會。曹睿深知馬鎧對當前戰事的重要性,所以特別大方,給的利潤空間特別大。曹馥計算過了,買一套馬鎧,他就能得到近萬錢的利潤,五千套馬鎧,那就是五千金。
五千金啊,想想都讓人心動。沒想到習夫人迎頭潑了他一盆冷水。
不賣,一套都不賣。
這可怎麼辦?
就在曹馥束手無策的時候,習夫人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馬鎧這種利器,只能與友,不能與敵,這個道理,我想曹君是能理解的,不會爲難你。其實嘛,只要你們天子願意讓一步,像吳王一樣稱臣納貢,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們魏國如果要北伐,驅逐胡人,別說五千套馬鎧,就算是一萬套,我們也毫不吝惜。”
曹馥心中一動,若有所思。他擡起頭,看看習夫人,習夫人笑笑,欠身道:“曹君,有一件事,我還想請你幫忙。”
“夫人你說。”
“我的姑父龐林曾經在你們魏國爲官,現在他想致仕歸鄉,怡養天年,不知道你能不能幫着辦理一下相關的文書,行個方便。”
曹馥笑了起來:“夫人,這件事不難,包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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