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當然求之不得。
諸葛亮要讓孫登做劉禪的伴讀,親自教導他們,對孫登來說,這是一個天賜良機。孫權一直不喜歡孫登的那股迂腐氣,父子之間不合,和他們的理念不同有不小的關係。諸葛亮崇尚法家,和孫權的想法有近似之處,如果由他來教導孫登一段時間,說不定能將孫登的舊習給糾正過來。
除了學術上的長進之外,孫權更高興的是這個舉措之下蘊含的意味,那就是朝廷沒有除去異姓王的打算,至少目前沒有。將來他的封地也許會縮小,但是王爵卻有傳承下去的可能。
欣喜之餘,孫權又有些不解,以諸葛亮的性格,他怎麼可能容忍異姓王的長期存在?
面對孫權的疑問,費禕含笑不語。不過,他輕鬆的神情卻讓孫權非常安心,至少不會是什麼壞事。被迫稱臣之後,蜀漢朝廷不斷的出招挖空吳國的根基,孫權爲此寢食難安。他生怕曹魏滅亡,天下一統之後,諸葛亮等人會轉過頭來削藩、分封,總之一句話,最後要把他們這些異姓王除掉。
現在,諸葛亮要讓孫登做劉禪的伴讀,還打算讓諸葛恪、顧譚等人入丞相府,這可不是做秀這麼簡單。諸葛亮不瞭解顧,還能不瞭解諸葛瑾?這兩個人是不會輕易的背棄吳國的。
孫權雖然還有疑問,但是心裡的防範多少鬆了一些。他接着看下去,後面談到了最近的戰事。一是要求由陸遜爲將。以魏延、陳到爲副將,漢吳聯合出兵。攻擊兗州一帶,將戰線向北推進;一是同意車騎將軍魏霸以廣陵爲基地,訓練水師,準備遠征遼東。在這個戰場上,魏霸爲主,由吳國將領進行配合,相關的物資、財賦等,則根據實際情況磋商解決。費禕趕到這裡來。就是進行相關的談判的。
孫權很滿意。諸葛亮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讓你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他把什麼都考慮好了,就算佔便宜也佔到明處,讓你覺得他有不得已的困難,而不是故意擠兌你。
孫權感慨的長嘆一聲:“唉,丞相坐鎮成都。天下可安。”
費禕笑笑,他知道孫權的感慨是真的。有傾向於漢吳聯盟的諸葛亮坐鎮成都,掌握至高權力,就算魏霸要耍蠻撒野,也要比之前要困難一些。那時候李嚴和他串通一氣,不管做什麼。都能暢通無阻,吳國就是這麼被他們折騰完的。
……
經過與費禕的洽談,孫權基本上同意了諸葛亮的要求。他們談妥之後,孫權的命令很快送到了潁川,輔國將軍陸遜接到命令。立刻趕往江陵。
得知陸遜到了,魏霸親自出城迎接。
陸遜那年馳援辰陽。大腿被馬鞍磨破,大病一場,好了之後,腿還是有些瘸,平時不太嚴重,只有快步疾走的時候才能看出異樣。正常情況下,陸遜走路都很慢,只是魏霸親自出迎,又早早的站在路邊等候,陸遜不敢託大,下了車,快步上前的時候,就顯得有些狼狽。
魏霸趕上兩步,托住陸遜的手臂,笑道:“輔國將軍,無須如此多禮。”
“理當如此。”陸遜說道。他上下打量了魏霸一番,感慨不已。“後生可畏,古人誠不我欺。”
“不然。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還比一浪高。若是後人不如前人,焉能有所進步?霸小有成就,也是因爲有將軍這樣的對手磨礪所得。”
陸遜微微一笑,盡顯磊落。魏霸能成名,很大程度上是因爲打敗了他,可是現在他面對魏霸,卻沒有多少自慚形穢的意思,反而很平靜,眼神中只有痛苦過後的淡然。
對於他來說,被魏霸擊敗只是人生中的一個挫折,遠不是最嚴重的打擊。
“將軍能勝而不驕,誠爲可貴,只是不知道將軍能不能敗而不餒。”
“我也很懷疑。”魏霸淡淡的笑道:“所以,我雖然僥倖擊敗過將軍,卻不敢以爲超過將軍。自勝者強,我已經看過兩個能自勝的強者。”
陸遜眼神一閃,嘴角微微一挑:“將軍太客氣了,遜也何德何能,敢與丞相比肩。”
魏霸哈哈一笑,陸遜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一部《三國志》,除了那些帝王之外,有資格單獨立傳的人只有兩個,就是眼前的陸遜和成都的諸葛亮。他說他們倆是能戰勝自己的強者,倒是與歷史有暗合之處。
魏霸把陸遜請上車,兩人便說起了相關的戰事。一老一少,都是久經沙場的名將,地圖都是裝在腦子裡的,有些話說得不是很明白,旁邊的人可能聽得稀裡糊塗,但是他們都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這次步騎協同作戰,有萬餘涼州精騎,陳護軍和家父兩員大將,再加上輔國將軍坐鎮中軍,想來一定可以勢如破竹,直逼黃河。”
“你不說取洛陽,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吧。”
“將軍所言甚是。”魏霸很坦然的說道:“攻洛陽,的確有重大意義,可是目前實力尚不具備。洛陽實在太大了,我們沒有必勝的把握。因此,以野戰取勝,是我們目前能採取的辦法中最好的一個。若能將戰線推至黃河,則洛陽不取亦取,江淮之間也可以得到休養生息。”
“你想拖死曹睿?”
“如果可能的話,不比攻城更好嗎?”
“如果可能,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陸遜微微頜首:“可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連續作戰,我們的損失也不小。”
“正因爲如此,我們纔要將戰線向前推,儘可能的到魏國去打。”魏霸停頓了片刻,又說道:“相關的物資。我們會統一調度,必不會讓江東負擔太重。有所不足之處。我們以朝廷的名義借,將來一錢不少的還給你們,還會給你們一些利息。當然了,利息可能不會太高。”
“朝廷借錢,還有利息?”陸遜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可大出他的意料了,朝廷用兵平叛,需要財賦,直接加稅增賦便是了。就算是借,那也未必會還,更別說給利息了。這是做生意麼?
“這是爲了避免朝廷輕忽戰事,窮兵黷武,才做出的硬規定。”魏霸笑笑:“我這次去成都,最大的成績大概就是和丞相敲定了這件事。不關係到國家存亡,不得隨意增賦。這將是一個必須遵守的約定,以後會一直這麼幹,只是目前還不宜公開。將軍是吳地第一個知道的。”
陸遜無聲的笑了笑,過了片刻,他欠身道:“多謝將軍。”
“不客氣。”
……
魏霸把陸遜迎進了城,設宴招待。宴會的氣氛並不融洽。馮進等人都對陸遜沒什麼好感,他們中的不少人都有父兄戰死在夷陵的那場大戰中,而罪魁禍首就是這位陸遜。要和殺父仇人坐在一起把酒言歡,這的確不太容易。不過,魏霸設宴。他們又不能不一類,只好低着頭坐在一旁。悶着頭喝酒。
陸遜也覺得有些尷尬,他不知道魏霸爲什麼會這麼安排,這明顯是找不痛快嘛。不過,以他對魏霸的瞭解,他這麼做大概不會是無意之失,肯定是別有深意。
他決定靜觀其變。
魏霸四下一看,登時瞭然。他咳嗽了一聲。
馮進等人立刻把頭擡了起來,目光炯炯的看着魏霸,誰也不去看陸遜一眼。
魏霸一伸手,指向陸遜:“這一位是誰,想來不用我介紹,你們也都能知道。不瞞大家說,陸將軍將是未來一段時間內江淮戰場的主將,做副將的有兩個,一個是家父鎮東大將軍,一個是護軍將軍陳到陳叔至。”
馮進等人沉默不語,大帳內除了魏霸的聲音,只有粗重的喘息聲。
“我知道,諸位對此不滿。其實我可以告訴你們,我也非常不滿。”魏霸雙手扶在案上,目光掃視着衆將:“我大漢也算是人才濟濟,可是諸位能不能告訴我,有誰能夠指揮近四五萬大軍,在方圓千里的戰場上和同等數量,甚至可能更多的魏軍作戰而有勝算?如果有,請站出來,敘述一下方略,哪怕不是很周全,我也願意鼎力向陛下舉薦。”
馮進等人面面相覷,在座的除了魏霸和陸遜,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能力。指揮一支四五萬人的大軍作戰,而且是面對同等數量的魏軍,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騎兵數量不落下風,可是指揮這麼大規模的戰事,依然需要極高明的運籌能力。
“沒有?”魏霸提高了聲音,臉色變得很嚴肅。他厲喝一聲:“恥辱!懦夫!”
衆人驚駭莫名,不知道魏霸爲什麼突然發這麼大的火,而且口出惡言。只有陸遜猜出了魏霸的用意,不由得苦笑一聲。
“你們恨陸將軍,是因爲他曾經在戰場上擊敗你們的父輩。你們如果想復仇,就應該在戰場上擊敗他。可是你們做不到,只能像小兒女一般的怒目而視。這樣你們就能擊敗陸將軍,洗清自己的仇恨?”魏霸厲聲道:“錯!你們這樣只會讓人恥笑。如果有機會再一次在戰場上相遇,你們會比你們的父輩輸得更慘,輸得更加徹底。”
馮進、張威等人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我可以不謙虛的說,我是唯一擊敗過陸將軍的人。”魏霸放緩了口氣,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們一定很好奇,我爲什麼能擊敗他。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進入武陵之前,我就知道有一天我將面對他,不得不與他爲敵,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就開始利用每一個可能的機會去研究他。當我們在戰場上相遇的時候,我對他以前的一切瞭如指掌,而他卻對我知之甚少。”
“所以,我贏了他。”魏霸環顧四周,冷笑一聲:“現在,我把他請到你們的面前,讓你們來學習,來研究,你們卻只會像個沒長大的小兒一樣撅着嘴,坐在一旁生悶氣?知恥而後勇,你們連學習的勇氣都沒有,還想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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