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五百多年前,西方有一位年輕的英雄,二十歲登基,成爲一個叫馬其頓的小國之王。他先是擊敗了數倍於已的波斯帝國,挽就了王國的命運,又經過十多年的戰鬥,建立了一個橫跨萬里的大帝國。
他的名字叫亞歷山大。
……
在一千年以前,大約在商朝本期的時候,西方出現了一個小國叫羅馬,它的疆域很小,只有羅馬一座城,和商朝的一個城邦差不多。經過幾百年,幾十代人的發展,大約在我大漢昭宣前後,它由一個小城變成一個強盛的帝國,將一片海變成自己的內海。
那片海,就是甘英看到的海。
那個帝國,就是我們大漢人聽說過的大秦。
……
在亞歷山大之後百餘年,大約在秦始皇統一六國的時候,當羅馬帝國稱雄於世的時候,西方另一個小國出現了一個英雄,爲報國恥,他從小立誓與強大的羅馬帝國爲敵。三十歲時,他率領十萬大軍翻越大山,侵入羅馬帝國,歷時數年,轉戰萬里,打得強大的羅馬帝國只能堅壁清野,困守孤城。
……
魏霸不是文科生,對這些歷史一知半解,有不少內容還是到了交州之後才收集起來的,並不成系統,有很多細節也不準確,但是他的目的卻圓滿的完成了。
當他端起一杯水一飲而盡,以一聲舒暢的嘆息做爲結語的時候,甲板上鴉雀無聲。可是各人臉上的表情非常豐富。
在這些精英面前,魏霸爲他們打開了一扇窗,每個人都能從其中找到一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譙周等儒生們發現自己讀了那麼多書,還是很無知,居然對這樣的一片天地一無所知。君子以不知以爲恥。無知是他們最不能接受的羞辱。他們一直以爲大漢就是天下,現在才知道大漢不過是天下的一部分,充其量只能說是比較重要的一部分,甚至不能說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在大漢之外,還有一個跨度達千年之久,建國時間幾乎和周朝相近,延綿至今的大帝國,而在這個帝國之前。還有幾個超乎想象的大帝國,甚至可以追溯到傳說中的三皇五帝時代。
趙雲、魏延等武人則爲亞歷山大、漢尼拔等人的遠征驚歎不已。與他們的征程相比,大漢境內的這些戰事又算得了什麼?正如魏霸所說,只有陳湯、甘延壽在西域的戰事勉強可以比擬。陳湯在西域斬殺郅都,留下了“犯強者漢,雖遠必誅”的豪言壯語,讓後人景仰不已。那亞歷山大這樣的英雄又當是如何的豪氣干雲?
劉禪在驚訝的同時,又有些慚愧。魏霸一開始就說。我要講一個與陛下年歲相當的西方英雄的故事,等他聽完這個故事,他簡直慚愧得無地自容。亞歷山大二十歲登基,在位十三年,就建立了一個萬里疆域的大帝國。我呢,只知道在成都城裡鬼混,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更別提親自征戰了。跟那個亞歷山大一比,我就是個渣啊。
諸葛恪和顧譚相顧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他們到成都來的目的不僅是輔助孫登,更有和這位橫空出世的名將一較高下,可是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魏霸說的這些,他們聞所未聞。他們的眼界只在江東,而魏霸的眼光卻是天下,雙方的眼界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諸葛誕心中震撼不已,暗自慶幸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他和魏霸相處了這麼久。一直覺得魏霸與衆不同,卻不知道究竟哪兒不同。現在他知道了,魏霸之所以與衆不同,是因爲他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居高臨下,高屋建瓴,這才能勢如破竹,一往無前,才能出人意表,爲人所不能爲。跟着這樣的人征戰天下,功名富貴,何足道哉,都是理所當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卻沒有人懷疑魏霸的真僞,因爲魏霸開始的時候就說了,你們可以去胡市打聽,問那些胡人是否屬實,也可以出海遊歷,我可以資助一切費用。如果他說謊,他敢這麼說麼?就算出海比較麻煩,到胡市打聽一下不是難事吧。
所有人都震驚了,在他們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魏霸將一個嶄新的世界推到他們面前。他們都以爲魏霸要說的天下就是他們理解的天下,就是怎麼北伐中原,興復漢室,他們誰也沒想到魏霸心中的天下是如此的廣闊,根本不是大漢所能囊括的。
諸葛亮沉吟不語,他現在感觸最深的倒不是魏霸講的那些故事,而是新式桌椅的妙處。有高高的椅背靠着,他覺得舒服了許多,坐了這麼久,他還能堅持得住。對魏霸的故事,他想到的更多,只是此時此刻,他卻不能說。
李嚴眼神閃爍,打量着那些人的臉色,也觀察着魏霸的表情。魏霸講了這麼多,是想表明他自己志不在大漢疆域以內麼?不錯,看起來的確是這麼回事,他的強項不是步卒,而是水師,現在他掌握着天下最強悍的水師,沒有人能和他競爭,他可以不在乎大漢的疆域,他可以遠征海外,開拓自己的帝國,可是我呢?我除了去關中,還能去哪裡?他可以不在乎大漢的疆域,我卻只有這些空間啊。
魏霸這是想幹什麼,想置身事外,避免與諸葛亮繼續發生衝突?他要讓我一個人面對諸葛亮麼?
諸葛瞻趴在欄杆上,看着下面甲板上的魏霸,喃喃的說道:“阿母,他好大的野心哦。”
黃月英摸摸諸葛瞻的頭,沉吟不語。她看向背對她而坐的諸葛亮,注意到的卻是諸葛亮靠在椅背上,扶手上的兩隻手緊緊的抓住撫手。她意識到,諸葛亮疲倦了,如果不是椅背靠着,他大概已經癱軟在地。
黃月英衝着諸葛均使了個眼色。諸葛均身爲長水校尉,自然有資格列席這樣的會議。而他和黃月英一樣,最關心的是諸葛亮的身體,雖然站在遠處,卻不時用眼神和黃月英保持聯繫。接到黃月英的暗示,他立刻走到諸葛亮的面前,俯下身子,輕聲問道:“兄長,休息片刻吧?”
劉禪這才注意到諸葛亮的臉色不太好。連忙說道:“相父,你先休息一下吧。”
“不,老臣沒事,老臣……”諸葛亮有氣無力的擺擺手,他確實堅持不住了,但是他不能走。因爲接下來的討論非常重要,他要摸清魏霸真正的用意。
魏霸走了過來。打量着諸葛亮的臉色,笑了一聲:“陛下。丞相想來還沒聽夠,捨不得走。無妨,只要陛下不介意,我讓人擡一個躺椅來,讓丞相躺着聽便是了。”
劉禪連聲贊好。魏霸讓人把他常用的那個躺椅擡了過來,趙雲和魏延一左一右,將諸葛亮擡了上去。躺了下來,放鬆了身子,諸葛亮這才發出如釋重負的嘆息。
“子玉。多謝。”
魏霸微微一笑:“丞相,不用客氣,怎麼說,你也是前輩,尊老愛幼,我還是懂的。”
諸葛亮苦笑一聲,有些無語。魏霸是說話帶刺帶習慣了。什麼時候都不忘刺激他一下。魏霸說這句話,尊老是假的,指責他不夠愛幼纔是真的。
李嚴聽了,忍俊不禁:“魏子玉,你尊老,丞相也愛幼。當初若不是丞相力主讓你入武陵,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可不能忘本啊。”
魏霸躬身施禮:“多謝大將軍指點,我這不是正在報答丞相嘛。大將軍莫非覺得我有什麼不妥之處?還請大將軍指出來,我好改正啊。”
李嚴撫着鬍鬚,皮裡陽秋的說道:“我覺得好沒用,要看丞相怎麼覺得。所謂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若是丞相不喜,你做得再好也沒用啊。這人跟人哪,有時候還真得看投緣不投緣。比如……”
“正方,你就不要再蠱惑子玉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他能不清楚?”
李嚴哈哈一笑:“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反正是不太清楚。不過,丞相啊,要我說,子玉的脾氣雖然梗直了些,卻的確是個人才,一言一行,頗有見地啊。像之前的兩封奏疏,如今已經人人傳閱,今天這一番高論,想必很快也會成爲美談。不知丞相以爲然否?”
諸葛亮無力的一笑,沉默片刻,又道:“子玉有鉅艦,可以橫行大海,將我大漢邊疆拓至極遠之地。正方,後生們如此豪氣,你也不能落後啊。西域未平,羌亂未靖,你沒有興趣重新披掛上陣,再展雄風?與子玉一陸一海,一西一東,爭一爭長短?”
李嚴面色一寒。諸葛亮這句話可夠狠的,讓他去徵西域,這是要把他從關中趕開,承擔魏延之前的任務啊。我是堂堂的大將軍,去接魏延的任務,還和魏延的兒子爭長短?
“丞相,我倒是有心,可是無力啊。不服老不行,我就不和子玉爭了,免得自取其辱。不過,我看你的門生薑維倒是有機會和他較量一番,要不轉姜維爲西域長史,讓他步班定遠後塵,再收西域?”
魏霸含笑不語,看着諸葛亮和李嚴脣槍舌劍,明爭暗鬥。國家大事,什麼國家大事,皇帝在一旁看着,結果也許就在這兩人的隻言片語之間。李嚴想去關中,就要把姜維趕走,他和諸葛亮之間沒有緩和的可能。他們爭得不可開交,自己纔有機會從中漁利,不管遼東之戰能不能成行,至少目前他不會成爲衆矢之的,該得的利益一樣不會少,最多隻是王爵的稱名可能還有點麻煩。
不過,與實際利益相比,稱王不稱王的,其實並不重要,悶聲大發財,等實力壯大了,什麼時候稱王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大將軍,丞相,這件事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不如我們暫時休息一下,先喝點交州的純天然椰汗解解渴,然後再說,可好?”
諸葛亮求之不得,他現在渾身無力,的確沒有心情和李嚴爭論。
“如此甚好。”
李嚴深深的看了魏霸一眼,也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也好,嚐嚐交州來的奇異之物,開開眼界。”
魏霸哈哈一笑:“大將軍,你見多識廣,什麼沒見過,我這點新奇玩意,哪能入你的青眼。來吧,你就將就一下,先解解渴,休息片刻。待會兒,我還要和你討論一下天下形勢,看看如何部署戰事呢。”
李嚴心領神會,展顏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