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沉默了很久。
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夫人的意思。魏霸回成都之後,一系列的舉動中都蘊藏着讓他不能安生的用意,與這一點相比,其他的都是皮毛。住在宮裡又如何?丞相府來路不正又如何?都不能徹底的擊敗他,只有累死他,魏霸才能取得真正的勝利。
一連串的攻擊,都是以這個爲最終目的。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廖立回來之後提交的報告,魏霸回來後提交的遠征計劃,都是利用他事必躬親的習慣,用大量的事務讓他無法休息,從而達到擊垮他的目的。
魏霸很瞭解,也抓住了他的弱點,現在,他奄奄一息,魏霸幾乎就要成功了。
可是正如夫人所說,只要還沒死,勝負就沒定。只有他死了,魏霸才是真正的勝了。他沒死,魏霸就還沒有成功。
要破這個局,其實非常簡單,不過放手二字。放下那些繁雜的事務,安心休息,魏霸的所有謀劃都會化爲烏有。
如果換了以前,諸葛亮肯定不會接受這個建議,可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自己也清楚,再這麼拼命下去,魏霸很快就會如願。到時候,就算有再大的宏願,也只能抱憾終生了。
“就依夫人。”
“那好,這份計劃不用再看了。”黃月英將遼東計劃收了起來:“魏霸既然做了這麼周密的準備,不可能讓你在計劃裡找到破綻的。他蠱惑陛下親政。那就由這件事開始,由陛下去做最後的決定。你自己嘛。好好將養身體,我請趙子龍將軍來傳你養生之道。”
諸葛亮聽着黃月英的一系列安排,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握緊了黃月英的手,笑道:“夫人,吾道不孤矣。”
黃月英幫諸葛亮掖好被角,轉身去安排。
……
諸葛亮上書天子,原則上同意魏霸的遠征計劃,但是呈請天子對計劃的細節做出謹慎的安排。畢竟這項計劃需要的物資太多,有可能影響大漢的整個經濟民生。此外,他呈請天子接受魏霸的建議,重議幷州戰功,並對荊州戰功進行嘉獎,之前的所有官職調整一律罷免,恢復原狀。以新議結果爲賞罰標準。
最後,諸葛亮以幷州戰事損失太大,而自己的身體又不佳爲由,堅持辭去丞相之職,並且建議由廖立或者馬謖出任丞相,或者任副丞相。行使丞相職責。
奏疏送到宮裡時,還附帶了一封給趙雲的私信。諸葛亮請趙雲教他養生之道,也就是那個最近傳得很玄乎的雲手。
諸葛亮的一舉一動很快傳到了李嚴的耳中。
李嚴坐不住了。
諸葛亮的這幾個舉措,明顯對魏霸有利,卻對他非常不利。同意魏霸的遠征計劃。那就是放手讓魏霸增強實力。推薦廖立或者馬謖出任丞相,看起來不偏不倚。可是李嚴心裡明鏡也似,廖立也好,馬謖也罷,他們其實都是魏霸一黨,不管誰出任丞相或者副丞相,都是對魏霸有利。
至於請趙雲教他養生之道,那更是一個幌子。趙雲是誰?趙雲是魏霸的師父,是元從系最後的象徵,諸葛亮天天和趙雲在一起,僅僅是學雲手這麼簡單?趙雲充當的恐怕是諸葛亮和魏霸之間的橋樑。
從這種種跡象來看,不管魏霸怎麼想,至少諸葛亮有和魏霸和解的意思。
這是李嚴絕對無法容忍的。
但是李嚴又無法直接反對。諸葛亮向魏霸示好,他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就橫插一槓子,豈不是把魏霸推到諸葛亮那邊去了?一個諸葛亮已經夠他頭疼了,再加上了魏霸,他還怎麼活?
李嚴左思右想,先請來了馬謖,探探口風。在魏霸的諸多黨羽中,他對馬謖最熟悉,自信能多少把握到馬謖的一些心理。
馬謖聽完之後就笑了。
“大將軍,你此刻的擔心,就是丞相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李嚴強作鎮靜,笑而不語。
馬謖給他分析了一番。
魏霸和諸葛亮之間根本沒有緩和的可能,諸葛亮幾次打壓魏霸,先有關中讓他父子去阻擊魏軍,後有讓魏霸入武陵,最近的則有把魏延調出關中,企圖吞掉魏延的所有實力,以魏霸的性格,他能一笑泯恩仇?
就算諸葛亮有和解的誠意,他拿什麼來換取魏霸的涼解?別忘了,他現在一無所有,連丞相府都要被迫交出去了。魏延掌握的那一萬精騎,也不是他能還給魏延的,因爲根本就不是他的。大將軍如果入主關中,那就是大將軍送給魏延的禮物。魏霸只會感激大將軍,不會感激諸葛亮。
同樣,魏霸這幾次也把諸葛亮整得不清,當庭指責幷州戰功不平,指責丞相府來歷不正,逼着諸葛亮搬出皇宮,哪一樣不是直指諸葛亮的軟肋?可以這麼說,諸葛亮落到今天這步田地,至少有一半責任是魏霸的。就算諸葛亮寬容大度,能夠原諒魏霸,魏霸能相信他麼?
至於趙雲,你就更不用擔心了。第一次北伐時,和魏家父子一起出兵關中的就是趙雲,趙雲的兩個兒子能有今天,也和魏霸密不可分。趙雲本人也許會留戀舊情,不肯和諸葛亮撕破臉,可是趙統、趙廣會因此背叛魏霸,轉投諸葛亮嗎?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諸葛亮這麼做,更多的是離間之計,當然也不排除真的怕累死了,暫時退卻,調養身體。
聽完了馬謖的分析,李嚴將信將疑。他話鋒一轉,又提到了繼任丞相的人選。
馬謖很坦然的說,我的確想做丞相。不過此時此刻,廖立在各方面都比我強。而且他和魏霸的關係也遠比我和魏霸的關係親密,從各方面來說,我都競爭不過他。好在我比他年輕十多歲,我還等得起,所以這次我就不參與了,免得大將軍爲難。
馬謖這麼說,李嚴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沒有立即表態,只是說盡力幫馬謖爭取。
李嚴隨即又想了個辦法。他對天子劉禪說,魏霸的戰艦就停在檢江,很多成都人都去看了,陛下你沒有興趣去看看麼?劉禪本來就聽說過這件事,現在李嚴又正式提起,他正中下懷,立刻下詔出宮。
得知天子要來。魏霸非常意外,不過也沒什麼要準備的,只是打掃乾淨,做好天子駕臨的相關準備就好了。沒費多少周折,天子劉禪帶着隨從人員登上了他的戰艦。
看到如此龐大的戰艦,劉禪大開眼界。拉着魏霸問長問短,還特地讓戰艦沿着檢江上行了十多裡,行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又讓霹靂車和巨弩試射了一番,開心得眉飛色舞。
看完了表演。劉禪意猶未盡,對魏霸說道:“愛卿。原本朕還擔心你的遠征有些困難,看到這樣的戰艦,朕是真的信了。”
魏霸笑道:“陛下,這艘戰艦是第一批,看起來龐大,其實性能還不是最好的。臣已經下令合浦船廠的匠師們進行改進,將來打造的戰艦會比這艘更強。”
劉禪連連點頭,又有些狐疑的說道:“這樣的戰艦還不足以征服遼東麼,再花費巨資打造新的戰艦是不是有必要,如果得不償失,那可會有人說朕勞民傷財的。”
魏霸躬身施禮:“陛下,這麼說的人,一定沒有見過大世面。合浦的胡市遙遠,去一趟不容易,那成都的胡市近在門口,去看看總不是難事吧?他們如果到胡市去打聽打聽,就知道天下之大,絕非大漢所能包容。據臣所知,西方的大秦就不亞於大漢。那些胡商乘商船往來販貨,就能成爲鉅富,若是以此等鉅艦行商,那又是何等豐厚的利潤?”
“胡市?”劉禪狐疑的眨了眨眼睛:“成都有胡市麼?”
李嚴湊了過來,笑道:“陛下,成都有胡市是人人皆知的事,怎麼陛下反而不曉?這麼說來,丞相不設史官,也是爲了陛下着想,要不然,陛下不諳民情這一點免不了要寫入青史的。”
劉禪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魏霸說道:“大將軍雖是玩笑話,卻也有道理。陛下既爲天下之主,豈能不通曉天下事務?說起來,臣也有責任,沒有派人將相關的胡事報與陛下。陛下,你願意聽臣說說這天下的大勢麼?”
“好啊。”劉禪頓時興奮起來,搓着手道:“快快,我們到飛廬上去,一邊賞景,一邊聽你說。”
李嚴也笑道:“既然陛下如此有興趣,何不就在這鉅艦之上召開會議,召羣臣一起來聽鎮南將軍解說,讓他們也開開眼界?以後再議,他們也能少一點愚昧無知的阻撓。”
“甚好,甚好。”劉禪開心的撫掌大笑,立即派人去召羣臣。趁着這個空檔,李嚴把魏霸拉到一邊,低聲笑道:“子玉,這可是一個好機會,遠征計劃能不能實現,就看你能不能讓那些人動心了。”
魏霸連忙拱手:“多謝大將軍成全。”
李嚴擺擺手,不以爲然的說道:“子玉啊,我和丞相都老了,再蹦躂還能蹦躂幾年?陛下富於春秋,你也正當少年,將來是你們這些年輕後輩的天下。我能做的也就是趁着還有一口氣,儘可能的幫襯你一點。其他的,就只能靠你自己啦。”
魏霸笑道:“大將軍,你身體這麼好,再活三十年肯定不成問題。陛下還年輕,我等雖小有才智,可是天下這副擔子還是太重了,不能沒有大將軍這樣的智者來引路啊。丞相麼,嘿嘿,他的確是不世出的智者,可惜,我不是姜維,入不了他的青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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