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馬謖身後既有些不加掩飾的怨恨,又有些說不出的畏懼的楊偉,魏霸只是愣了一下,就很自然的忽略了他。對他來說,楊偉從來不是敵人,他不夠資格。只要楊偉不主動來惹他,他完全可以當他不存在。
“馬參軍,你怎麼趕到安陽來了?”魏霸詫異的問道。
“小子,不要明知故問。”馬謖微微一笑,轉身對楊偉擺了擺手:“你去找伯鬆吧,告訴他我來了。”
楊偉應了一聲,低着頭轉身走了。魏霸面色平靜的將馬謖讓進門,主動側身在前導引。他雖然和馬謖一樣是參軍,卻沒狂妄到以爲自己可以和馬謖並肩。
馬謖趕上一步,和他並肩而行,輕聲笑道:“看到那個討厭的小子,沒什麼想說的?”
魏霸搖搖頭:“沒有。”他頓了頓,又道:“我從來沒有把他當作敵人。”
“嗯,以你這樣的年紀,能有這樣的氣度,真是難得。”馬謖讚了一聲:“回大營之後,他被楊參軍勒令閉門思過,已經知道錯了。丞相這才讓他來輔助伯鬆的文書。小子,你也要多讀些書,你那封急報寫得很有意思,可是文詞太乾巴了,味如嚼蠟啊。夫子說,言而無文,行之不遠。尋章摘句固然不可取,可是太粗野了也不是好文章。”
魏霸點頭答應:“多謝馬參軍教誨,以後有時間,我一定努力多讀書。”
“嘿嘿嘿,聽起來似乎你很忙似的。既然這麼忙,怎麼還有時間來做遊戲?”
魏霸也是嘿嘿一笑,沒有回答,心裡卻是一沉。馬謖一見面,就先給他的報告下了定義:遊戲,這就說明馬謖——以及他背後的諸葛亮根本沒有打算採納他的建議,馬謖這次趕來,並不是他希望的那樣和他探討子午谷計劃的。
“仲德、仲簡,還有子烈呢?”馬謖一入座,便四處看了看。
“仲簡去了西城,仲德和子烈正在輜重營忙碌。前兩天剛送到一批軍糧,他們在加固營盤,以免被敵所趁。”
“哦,那是好事。兵者,兇器也,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魏霸讓人上了酒食,馬謖一邊喝着酒,一邊說着閒話,卻一直不肯切入正題。魏霸明白了,立刻安排人去請趙廣和麋威。時間不長,趙廣和麋威快步走了進來,一看到座中的馬謖,他們不約而同的看了魏霸一眼。魏霸笑道:“馬參軍來了,是我們學習的好機會。我不敢獨享其利,所以把你們請來,一起聆聽馬參軍的教誨。”
趙廣和麋威心中有數,連忙拱手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馬謖放下酒杯,哈哈一笑,擺手示意趙麋二人入座。“教誨談不上,趙老將軍是我軍中名將,鎮北將軍也是中流砥柱,麋家雖然沒有多少領兵的經歷,可是安漢將軍跟隨先帝多年,經驗也是很豐富的。你們有這樣的父親,何須我來說三道四。我不過是聽說你們發明了一個新遊戲,見獵心喜,特來與你們手談。”
魏霸笑了,果然正如他所料,馬謖趕來的目的就是爲了戰術推演的事。不過他不是想和他探討真正的戰術,而是想通過這個推演遊戲消除影響,之所以要把趙廣、傅興、麋威等有參與的人一起叫來,便是這個目的。至於諸葛喬,想必他隨後一定會去單獨接觸。
魏霸一邊示意趙廣去後室取出推演用的棋盤,一邊笑着對馬謖說道:“不知道馬參軍是想按照我們現有的規矩呢,還是要修改一下規則。”
馬謖打量着魏霸,有些詫異,隨即又笑道:“有些不太準確的規則,當然是要修改一下的。”
“比如說?”
“比如說,人心所向。”
“再比如說?”
“再比如說,雙方將帥的智力高下。”馬謖不緊不慢的說道:“再比如說,雙方的後備人才。像子玉這樣的人才,我想曹魏就罕見其匹。兵法是死的,同樣的兵書,誰都有機會讀,可是怎麼用,卻要看各人的領悟能力。子玉,你說是不是?”
魏霸心裡哀嘆,臉上卻不露出半絲意外。倒不是他有城府,而是他對馬謖原本就有這樣的印象。這些話從馬謖的嘴裡說出來,那簡直是再自然不過了。
他沒有任何反對意見,看着馬謖修改了幾條規則之後,雙方開始推演。馬謖當然是代表丞相,趙廣和麋威代表曹魏,而魏霸卻連參加的興趣也沒有。在他看來,這幾條規則一修改,推演已經成了一個真正的遊戲,一個意淫的遊戲。推演雖然不能代表事實,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卻是一些不可抗因素的集合,如果連這些很客觀的因素都不肯承認,推演也就失去了參考的意義。
不出魏霸所料,不怎麼通曉軍事的麋威迅速認輸,而之前執曹魏保持全勝記錄的趙廣這次也是全軍覆沒,連戰五局,無一勝績。
“子玉沒有興趣來手談一局?”馬謖擺弄着手裡的小旗,似笑非笑的看着魏霸。
魏霸搖搖頭:“馬參軍果然是高人,仲德都沒機會,我就更不行了。”
馬謖想了想,轉頭看了趙廣和麋威一眼。趙麋二人連忙起身告辭,順手帶上了門。等外面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馬謖這才放下手中的小旗,緩緩的擡起頭:“子玉,我這次趕到安陽來,就是因爲你的那封急報。收到你的急報,丞相不顧一夜未眠,立刻召集我們幾個議事。他對你的這個推演遊戲非常讚賞。”
魏霸淡淡的說道:“能得丞相讚賞,真是愧不敢當。”
馬謖見魏霸嘴上說得漂亮,臉上卻沒有一點高興的意思,知道他根本沒當回事。他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就連楊儀都說,如果僅從計算的角度來看,你的推演非常有參考價值,可以對計劃安排可以起到非常大的幫助。”
魏霸看着馬謖,他雖然不是權謀高手,卻也知道說在前面的好話大部分都不是正題,只有“但是”後面的話,纔是真正要說的話。
“但是,遊戲就是遊戲,規則是人訂的。規則一改,遊戲的結果就會大相徑庭。你說是不是?”
魏霸點了點頭,還是不說話。這句話聽起來有道理,其實非常沒道理。他制訂規則時是儘可能的客觀,着重於那些不可能輕易變動的因素,而馬謖修改規則卻是一種隨意,一種自我爲是,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當然了,你初次上陣,能有這樣的心思,已經是非常難得了。我來安陽的目的,一方面是糾正一些你們的不足之處,另一方面,卻是代表丞相來表彰你的努力。”馬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諸葛亮的手書,推到魏霸面前。魏霸聳然動容,連忙雙手接過,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丞相日理萬機,還親自給我答覆,我真是……”
馬謖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看着魏霸激動的臉,又說道:“除了親筆信之後,還有一些不能落到紙上的話,丞相要我親口告訴你。這些話,出於我口,入於你耳,你知道嗎?”
“我……我怕我擔當不起。”魏霸結結巴巴的說道。
對魏霸的激動,馬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擺擺手,笑道:“既然丞相說可以告訴你,那你就擔當得起來。子玉,丞相對你期望甚高,你一定要戒驕戒躁,虛心踏實,莫被一時的利害蒙弊本心。正如丞相所說,寧靜方可致遠,澹泊方可明志。”
“喏。”
“第一件事:就是丞相現在需要一場勝利,不管這個勝利是大還是小,但必須是勝利,容不得半點疏忽。”
魏霸心頭一激零,突然想起張夫人的那句話,心道夫人真是英明,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丞相的心思。當真是她的位置代入感更強,能將心比心嗎?
“第二件事……”馬謖盯着魏霸的眼睛:“丞相之所以否決子午谷計劃,不僅僅是因爲子午谷計劃風險太大,成功的可能性極低,而是因爲即使子午谷計劃僥倖成功,我們依然無法佔據關中,相反,我們會失去對益州的控制。關中雖好,卻不是我們一口能吞得下的。興復漢室是一個艱鉅的任務,我們只能循序漸近,而不能好大喜功,奢望畢其功於一役。”
魏霸眉頭一緊,沉默片刻後,他問道:“這是從何說起?”——————呃,自動發佈失誤,遲了一會,請諸位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