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水旁,箭矢如雨,石彈如蝗。
蜀漢軍在湍水西岸建起了掩護陣地,數十架霹靂車、上百架連弩車一齊發射,箭矢破空,發出刺耳的嘯聲,越過五六十步寬的河面,撲向對面的魏軍陣地。三排連弩車依次發射,一輪射空,上弦手們飛快的搖動木輪,隨着吱吱咯咯的響聲,數十根弓弦一一被拉緊,重新扣在弩機上,上箭手則飛快的抽出射空的箭匣,準確的推入裝滿箭矢的箭匣,然後就低下頭,手不停揮,將一枝枝利箭裝入箭槽,等待着下一次的射擊。
霹靂車一聲聲的轟鳴着,長長的梢臂如同強健的臂膀,將一顆顆石彈甩上了天空,帶着不祥的鳴叫,砸向對岸的魏軍。石彈剛剛飛出,梢臂反彈回來,操砲手們已經上前,順勢拉住了梢臂,齊聲發力,將梢臂重新固定,上彈手掰動連桿,一顆石彈從木槽裡滾了下來,進入網籃。
一切都是那麼井然有序,除了射手,甚至沒有人擡頭看一眼對面的魏軍陣地,他們只是按照口令,將一枝枝利箭,一枚枚石彈發射出去,摧毀敵人的陣地和意志。
魏軍不甘示弱,同樣發起了猛烈的反擊。
箭矢飛過河面,射進魏軍的陣地,射在連弩車上,射在霹靂車上,射在魏軍將士的身上。石彈呼嘯而來,所到之處,轟然作響,被砸中的連弩車四分五裂,霹靂車劇烈的呻吟,而被砸中的將士則頭破血流,臂斷骨折,甚至一命嗚呼。
慘叫聲此起彼伏,不時有人受傷倒地,有的大聲慘叫,有的則一動不動,停止了呼吸,只有鮮血汩汩流淌。
馬謖一開始就擺出了強攻的姿態,在酈縣南北兩側的湍水西岸展開了攻擊。
酈縣本身並不高大,守軍也不是非常多,如果僅僅是酈縣,那倒不是什麼大威脅。有威脅的是酈縣背後湍水上的三道浮橋以及對岸的魏軍陣地。酈縣最多隻有兩千守軍,可是對岸卻有近五千人。如果馬謖強攻酈縣,那些人就可以源源不斷的通過浮橋支援酈縣,依仗酈縣的城牆和馬謖拼消耗。
酈縣的城牆再不高大,攻守雙方還是不對等的,就算馬謖倚仗軍械的優勢能夠將傷亡比例下降一些,他付出的代價也將非常驚人,打完酈縣,他大概也沒什麼力量繼續前進了。
魏軍的用意非常明顯,就是要倚靠酈縣城牆和湍水,消耗馬謖的實力,以實現阻擋馬謖前進腳步的目的。
馬謖要先攻湍水,同樣不是易事。魏軍在湍水上架起了三道浮橋,中間一道是酈縣的生命線,南北兩道卻是掩護的陣地,這兩道陣地都沒有建完整,離西岸還有十來步的距離,從東岸可以順利的出入浮橋,西岸卻無法輕易登上浮橋。這樣一來,搶佔浮橋的難度大大增加,浮橋上的魏軍就可以牢固的守住陣地,守住酈縣的生命線。
不過,在攻城和先奪對岸的陣地之間,馬謖還是選擇了先渡水作戰。當然了,他沒有直接攻打酈縣背後的浮橋,而是選擇在魏軍浮橋的兩側開闢陣地,迫使魏軍在他選定的地點重新設立阻擊陣地,而讓準備得是非常充分的三道浮橋無法發揮作用。
在自己選擇的陣地上戰鬥,這就是攻方具有的特權。利用兵力上的優勢,同時開闢兩個陣地,同時保持着對酈縣的壓力,逼着魏軍分兵,這同樣是馬謖將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的戰術。
戰鬥一開始,蜀漢軍就顯示出了在軍械方面的強大優勢。
馬謖從上洛來,順水而下,就已經用戰船帶了不少大型軍械,奪取武關之道,又得到了不少魏軍的軍械,現在手頭寬裕得很。到達酈縣之後,魏霸北上石澗山尋找機會,他也沒有閒着,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是以一開戰,蜀漢軍就全面壓制住了魏軍,密集的箭雨和石彈,打得魏軍擡不起頭來。
不論數量還是速度,射程或者精度,蜀漢軍都佔了上風。雙方互相射擊近一個時辰後,魏軍的陣地已經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砸壞的霹靂車、連弩車,到處都是被打傷打死的民伕,哀嚎聲此起彼伏,鮮血潤溼了土地,甚至流進了湍水。
相比之下,蜀漢軍雖然也有損失,卻比魏軍小得多,士氣也非常高昂。
魏軍被迫無奈,只得將陣地後撤,以減輕壓力。再這麼和蜀漢軍對攻下去,恐怕用不了一天,他們就沒有可用的軍械了。
見魏軍後撤,蜀漢軍士氣大振,魏風和鄧芝同時下令搭建浮橋的輜重營將士準備出擊。
隨着整齊的號子聲,一段木橋從遠處推了出來,冒着魏軍零星的反擊,輜重營的將士將木橋推到了岸邊,推下了湍水,緊接着,又一段木橋被推過來,和前面一段連接起來,向前推去。
隨着輜重營將士的忙碌,木橋迅速變長,在繩索的牽引下,向對岸推去。
魏軍被蜀漢軍架橋的技術驚呆了。
正常情況下,架設浮橋都是一件危險的事,特別是在對岸有人阻擊的情況下,架橋的士卒、工匠要冒着敵人的箭雨,先在河邊淺水處打下木樁,鋪上木板,有時候甚至要泅水渡河,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進行作業,即使已方有掩護,這些人的傷亡也會非常大。
可是蜀漢軍將分段建好的浮橋直接推入水中,根本不需要人下水打木樁,不僅大大節省了時間,還將傷亡降到了最低。照這種情勢下去,用不了多久,蜀漢軍就能架起浮橋,然後大量的士卒將踩着這些浮橋殺上對岸。
魏軍的壓力陡然增大起來,他們不得不全軍出動,在蜀漢軍渡水的地方建立起陣地,阻擊上岸的蜀漢軍士卒。蜀漢軍的軍械再強,畢竟無法將霹靂車這樣的重型器械運到對岸,而且一旦雙方攪殺在一起,這些軍械的威力就會大減。這是魏軍阻擊的最後機會,如果守不住這道陣地,那浮橋也就守不住了。
看着對面的魏軍調兵遣將,陣地變得越來越厚實,不論是鄧芝還是魏風都有些撓頭。強大的軍械佔了一定的優勢,卻無法徹底決定勝負,他們最終還是要用手中的戰刀來取得勝利,而這將是一場慘烈的戰鬥。
在架設浮橋的時候,魏風將消息送給馬謖,浮橋即將架設完成,是不是即刻發動渡河攻擊?
馬謖答覆,保持壓力,暫時不要全面進攻。
魏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擔心起來,他知道馬謖這麼做的用意,這是在等魏霸的攻擊開始。他們現在的攻擊,都是爲了吸引魏軍的注意力,給魏霸創造機會。他們可以避免重大傷亡,卻讓魏霸承受了更多的危險。
……
石澗山,一個小小的山洞裡,點着數只火把,將一個個晃動的人影投射到洞臂上,看起來有些恐怖。
魏霸一手負在身後,一手輕捏着眉心,在洞內來回踱着步。魏武、唐千羽等人坐在一旁,丁奉扶着刀,貼着洞壁站着,幾個校尉、都尉四散坐着,誰也不敢大聲說話。
魏霸這麼思索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
傍晚收到馬謖傳來的消息,得知湍水攻勢進展順利,魏軍已經將大部分的主力調往岸邊,準備阻擊魏風和鄧芝渡河攻擊,現在正是魏霸出擊的最好時機,如果此刻出發,黎明時分到達酈縣,明天上午就可以夾擊魏軍,大獲全勝。這裡以平原爲主,哪怕是夜間行軍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如果爲了安全或者保證體力以見,今天夜裡也可以趕一半路。
相關的計劃已經討論完畢,可是魏霸卻遲遲沒有做出決定,這讓魏武等人非常不解。
不過,誰也不敢開口問,生怕打斷了魏霸的思路。魏霸鼓勵各抒己見,卻不等於他沒有威信,相反,他以往輝煌的戰績讓即使他不說話也有足夠的威嚴,讓其他人閉嘴。
此時此刻,於無聲中透出的那種威勢讓魏武既羨慕,又有些緊張。
這是一種自信散發出來的威勢。
時間在魏霸單調的腳步聲中慢慢流逝。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敦武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左臂上還包着一塊布,滲着暗血。魏武和唐千羽互相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敦武已經有兩天沒有露面了,突然回來,又是這副模樣,肯定有大事發生。
“少主,我遇到了虎豹騎。”敦武從懷裡掏出一塊巴掌大的皮甲片,遞給魏霸。
“虎豹騎?”魏霸接過來看了一眼,眉頭一挑,順手扔在案上,伸手拿過一隻木碗,給敦武倒了一碗熱水:“你別急,先喝口水,緩口氣再說。”
敦武咕咚咕咚的喝了幾口水,這才抹抹嘴角,心有餘悸的說道:“我在酈縣東發現了騎兵的蹤跡,就跟了下去,在六道堰發現了一個隱蔽的軍營,沒有軍旗,沒有標誌。我本想潛到附近查看,沒想到卻被兩個暗椿纏住了。這兩個暗椿非常扎手,當時我還沒反應過來,後來有兩名騎士追我,被我殺死,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虎豹騎的軍徽,這纔想起那兩個暗椿應該是武衛營的虎士。”
“武衛營?”正在端詳虎豹騎軍徽的唐千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莫非是曹睿親自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