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合擊破了姜維之後,卻沒有立即南下攻擊汧縣,反而退往高平,死死的看住了高平,也就是蕭關。
蕭關有陳式率領的一萬蜀漢軍。
在張合攻擊姜維的時候,陳式一直保持着沉默,並沒有出關支援。他不是不想出關支援,諸葛亮讓他守在蕭關,就讓他扼守這座要塞。可是張合用一萬騎兵死死的看住了他,讓他不敢輕動。
現在張合擊破了姜維,率領大軍將蕭關團團圍住。張合沒有攻城的意思,但是他要困死陳式的意思很明顯,同時還有誘諸葛亮主動救援的意思。蕭關雖然存了不少糧,可是被張合包圍了大半年,再多的存糧也快吃完了。兵法有云,無援之城不守。如果諸葛亮不能及時求援,蕭關連同城內的一萬多人必然落入張合之手。
在諸葛亮的計劃中,姜維堵住張合前進的道路,與張合拼消耗,等張合進退兩難的時候,陳式從蕭關殺出來,堵住張合的退路,將他困死在這道河谷裡。結果曹植殺入關中,用一萬多人的性命爲代價,把夏侯霸送到了姜維的後方,姜維全軍覆沒,關中的防線終於被撬開了一道縫,而張合要把這道縫撬得更大一些,化被動爲主動。
當然對張合來說,這麼做的主要原因還是曹植的教訓太深刻了。他如果放任蕭關在身後進入關中,很有可能會重蹈曹植的覆轍。
……
諸葛亮收到陳式求援的消息時,姜維正跪在他的面前。
十多天的逃亡。讓姜維變了一個人,他神情憔悴。衣衫襤褸,可是臉上卻乾乾淨淨,頭髮也打理得整整齊齊,衣服雖然破,卻一樣乾淨。最讓諸葛亮覺得奇怪的是他的眼神清明。他冷靜的敘述着戰敗的經過,分析着自己的失誤,條理清晰,冷靜得近乎冷漠。就像是在說一個和他完全無關的人和事。
諸葛亮猶豫了很久:“你去休息吧,等候處理。”
姜維站起身,退到帳門口,看了一眼揉着眉心的諸葛亮,忽然流下淚來。“見丞相安好,維心願已足,如何處置。請丞相憑公而論,莫因維而亂了法度,授人以柄。”
諸葛亮眼睛眯了眯,沉默良久。“我自有分寸,你去吧。”
姜維再拜,轉身離去。諸葛亮嘆了一口氣。轉向楊儀:“威公,你如何看?”
楊儀非常爲難。他很清楚諸葛亮不想殺姜維,可是姜維把兩萬人馬丟得乾乾淨淨,只帶着百餘名殘兵回來。就算他不是逃跑,這個責任也是是非常大的。不殺不足以平衆怒。就和當初不得不殺馬謖一樣,不殺姜維。這個責任就只能由諸葛亮本人來扛,而諸葛亮肩上的責任已經夠重了。
“丞相,若是不處置,只怕別人會不服。”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我處在那個位置,我也不會做得比他更好。”諸葛亮輕嘆一聲:“殺了,太可惜。當初若不是……唉!”
楊儀明白了,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如果還不明白諸葛亮的意思,那他就該去死了。
“丞相,接下來如何處理,如果不出兵,陳式必然兵敗,可是如果出兵,我們的軍糧……”
“陳式應該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上書陛下,立刻催糧,糧食一到,我們就趕赴蕭關,救援陳式,與張合決戰。”諸葛亮擺了擺手,“讓李嚴到漢中來,讓吳懿率軍來關中支援。”不等楊儀反對,諸葛亮又說道:“告訴陛下,這件事關係到關中成敗,關係到興復漢室的轉機。”
“喏。”楊儀心領神會。
……
“啪!”魏霸將剛收到的邸報扔到案上,一臉鬱悶的說道:“李嚴想幹嘛,拖人下水也不是這麼個拖法啊,意圖太明顯了,一點也沒有謀略應有的美感。”
“怎麼了?”夏侯徽走過來,很自然的伸手去拿案上的邸報,魏霸眉頭一皺,伸手按住了。夏侯徽一愣,訕訕的縮回了手。雖說魏霸的文件都由她過目歸類,可是她自己清楚,有些東西只有魏霸自己經手,其他人都不能碰,包括她在內。她以爲自己不小心過界了,不免有些尷尬。
“這個……”魏霸按在邸報上:“你看之前,要有心理準備。”
夏侯徽一愣,臉色又白了些,眼神也有些慌亂。她絞着手指,沉默了片刻:“陳王……戰死了?”
“嗯。”魏霸點了點頭:“不過,他死得很值。”
夏侯徽轉過身,背對着魏霸,擡起袖子揩了揩眼角。魏霸輕聲嘆息了口氣,將夏侯徽拉了過來,摟在懷裡,輕輕的拍着她的背:“想哭就哭出,哭出來,可能會好受一點。”
夏侯徽慢慢的放鬆了身體,偎在魏霸的懷裡,眼淚涌了出來。魏霸撫着她的背,無聲的苦笑道:“他是求仁得仁,卻把丞相害得不淺,連我都跟着遭了殃,現在又讓你這麼傷心,真是君子如風,小人如草啊。他這麼一股大風颳過去了,逍遙自在,卻不知道自己掀起了多少明波暗流。”
魏霸的話可不是無感而發。
曹植像一塊石頭,扔進關中,砸起幾個水花,然後慢慢的沉入水底,關中的局面又恢復了平靜,看起來和之前沒什麼兩樣。可是真正通曉內情的人卻知道曹植這塊石頭已經撬動了關中的局勢平衡,他和一萬五千魏軍的戰死不僅不是可有可無,而且意義重大,影響深遠。
除了馬謖在鴻門損失了四千多人之外,因爲曹植的奮力一擊,諸葛亮還損失了近三萬主力,其中包括四千剛剛組建的騎兵。這不僅把諸葛亮組建騎兵與魏軍爭鋒的企圖攔腰截斷,而且讓諸葛亮奪取隴右的戰略變得遙遙無期。至於馬岱、姜維的失敗帶來的對諸葛亮用人的質疑,雖然影響深遠,終究是蜀漢內部政務,表面上看反倒沒那麼明顯。
魏國損失也不小,曹植和張合先後損失了兩萬五千多人,再加上夏侯儒在隴關中伏,曹真被魏延突襲,損失的總兵力也在三萬人以上,和蜀漢相當。雙方都傷了元氣,可是傷害程度卻完全不是一個概念。魏帝曹睿已經下令集結河東、幷州的郡兵,並將鎮守河北的一部分人馬調往關中,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將兵力補充完畢,繼續保持着對關中的壓力。等秋收結束,還會有大量的兵力被徵發,跟隨糧食一起奔赴戰場。
可是蜀漢做不到這些。
諸葛亮的軍報送到成都,受到了驃騎將軍李嚴的質疑。李嚴說,損失如此之大,蜀漢已經不具備繼續實行隴右戰略的實力,以目前的情況而言,守住關中都有些勉強。就算能徵到兵,哪來那麼多糧?至少秋收之前,無糧可運,無兵可調。如果想緩解關中的形勢,不如由孟達率兵出襄陽,牽制魏軍主力,如果能讓孫權出兵江淮,那就再好不過了。
作爲目前蜀漢唯一能和丞相分庭抗禮的驃騎將軍,李嚴雖然沒有把話說死,卻無疑已經給事情定了性。要繼續這場戰事,僅憑諸葛亮控制的實力已經無法實現,必須要動用漢中的兵力甚至留守成都的兵力,同時還需要大量的糧食。不管是兵還是糧,這些現在都控制在李嚴的手上,李嚴不點頭,諸葛亮別說兵出隴右,就連守住關中都成問題。
更讓諸葛亮爲難的是,他沒有退路,如果關中失守,他的損失更大。關中丟了,就必須有人來承擔責任,兩個直接責任人馬謖和姜維偏偏都是他的心腹,不管他怎麼處理,都是砍自己的手臂。即使是馬謖目前和他有些分歧,在大是大非上,他們畢竟還是一體的。
在這場與李嚴的較量中,諸葛亮沒有任何優勢可言,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曹植。他不僅在戰場上給了諸葛亮重重一擊,而且破壞了諸葛亮苦心造就的內部形勢。
諸葛亮指望通過全取隴右來增加實力,並把李嚴從江州根據地調集的計劃面臨着全面破產的可能,反被李嚴佔據了上風。如果他不能反敗爲勝,那他不僅要承擔這次兵敗的責任,以後再想領兵北伐也難了,不知兵的結論會跟着他一輩子,他在汧縣擊敗曹植的戰績甚至沒人會提。
如果失去了兵權,那他的丞相府就不再是曹操的霸府,而只是一個徒具虛名的擺設,就和東吳顧雍的丞相府一般,甚至還有所不如。一旦失去了權力,荊襄系很可能會棄他而去,轉而擁護李嚴。
這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諸葛亮顯然意識到了這個可能,所以他堅持要繼續戰鬥,要求李嚴增兵運糧,爲此着重強周關中和隴右對蜀漢的重要性。如果李嚴只是簡單的拒絕,那他還可以把責任推到李嚴的頭上。
李嚴自然也不是傻子,他沒有把話說死,只是把關中的戰報寫成邸報,分發各州郡,言下之意很明白,你們看着辦,要是繼續支持丞相,那你們就等着被敲骨吸髓,如果不想這麼做,就表明你們的態度,和我站在一起。
如果各州郡承受不住壓力,不願意再承受戰爭的負擔,附議李嚴,反對諸葛亮,那李嚴就有了輿論的支持,不再是孤軍作戰了。
魏霸手中的這一份邸報,就是李嚴投出來問路的石頭,所以魏霸才非常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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