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普通人來說,春節前後是一年最清閒的時候,農田裡沒活,一般來說,官府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徵發徭役。唯一的苦惱可能就是年關要還債,如果沒有債務在身,甚至手裡有點餘錢,除了準備來年的種子之外,還可以打點酒,割點肉,犒勞一下全家乾枯了一年的腸胃,那日子就算是幸福了。
魏霸治下的百姓有不少人已經過上了這樣的幸福生活。這些人指的那些跟隨魏霸作戰,不僅幸運的沒有戰死或者受傷,而且立了功,甚至升了官的人。這樣的人當然不會太多,也就百十個左右,絕大部分士卒只分到了一點戰利品,卻大多是榮譽居多,實際上的物質收益非常有限。
不過,普通人總是容易滿足的,能活着回來,就是運氣好,如果沒有殘廢,那就是福星高照,如果一點傷也沒有,或者只是皮肉傷,甚至還能帶點戰利品,那就更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更何況撫夷將軍——不,聽說現在已經是鎮南將軍了——還放出風聲,凡是軍中將士,開年後都要按口授田。
這個消息比任何獎賞來得都更激動人心,覆蓋面積也更廣,追隨魏霸征戰的有四萬多人,一個人就是一個家庭,四萬多戶雖然尚不足魏霸治下戶口的十分之一,卻涉及到大量的部落,這麼多人能從山裡遷出來,有了屬於自已的耕地,這個好消息無異於甘霖普降。
此時此刻,不僅是那些立了功的將士,凡是入選參戰的將士都成了左鄰右舍們羨慕的對向,而那些曾經去投軍,卻沒能入選的男人則成了婆娘們鄙視的目標,人前人後有些擡不起頭來。這反過來更增加了那些入選士卒的自豪感,堅定了跟隨神將征戰的信心。
沒能入選的痛下決心,苦練武藝,等着下次神將的徵召令,已經入選的更是不敢放鬆,更要苦練武藝,以報答神將的一片厚愛。風聲已經傳出來了,神將爲了能讓更多的將士享受到實惠,拒絕了丞相府蔣參軍的方案。把屬於自己的那一塊土地全部讓了出來,將絕大部分無主土地都用來分給戰士們。他不僅讓出了一大片土地,更因此可能得罪了丞相。因此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應該苦練武藝,以報答神將的恩德。
習武。成了搬家之外最重要的事務。
新年剛過,荊南三郡、交州七郡就開始熱鬧起來,大量的山民從山裡遷出來,到剛分到手的土地上居住,到處可以見到伐木造屋的景象。這也給那些相對數量不多,絕對數量卻不少,沒有分到土地的人一個吃飯的機會。他們藉着幫忙搬家、造屋的機會走出大山,尋找屬於自己的發展機會。
正月十五過後,土地分配方案正式出爐,那些新分到了土地的家族開始招收部曲。不過進展並不順利。那些從山裡走出來的蠻子被同鄉們的美好前景誘惑,寧可等着神將的徵召,也不肯輕易成爲哪一家的私人部曲。私人部曲其實就是家奴,沒到那個份上。誰願意去做家奴啊,跟着神將去打仗豈不更好。
眼看着春耕在即。招收不到足夠的部曲,新分到的土地就無法耕種,那些家主們都急了。迫於形勢,他們有的提高待遇,有的則改招收部曲爲僱傭,更有甚者急了眼,老子不招人了,老子去學堂找匠師們打造新式機械來代替人工,那些機械雖然一次性投資大一點,可是卻比人聽話,更比人合算。
武陵學堂和交州學堂懂機械之術的學生一下子成了香餑餑,趁着放寒假的時候,他們到處打工,不僅好吃好喝的供着,走的時候還能拿一筆酬金,比起那些課餘替人寫家書的同窗要掙得更多。
看到這個場景,那些原先不把讀書當正經事的人家也開始熱心起來,本來不怎麼受歡迎的工學生揚眉吐氣,趕到鎮南將軍府,好說歹說,要請鎮南將軍開個後門,給一個學堂名額的人也多了起來。
武陵學堂也好,交州學堂也罷,學費都是減免的,招收人數也非常有限,規模最大的交州學堂也不過才三百多人。開始的時候,入學堂讀書更多的意味着入質,所以很多部落頭領對把孩子送到學堂讀書並不怎麼熱心,現在情況不同了,普通百姓把入學堂讀書當成了一個晉身機會,紛紛來搶,他們有些坐不住了。
鎮南將軍府門庭若市,門檻幾乎要被人踏平了。
法邈站在小樓上,看着府門外的牛馬騾驢各式車,不禁笑道:“將軍,你日理萬機,還抽出時間來陪我,我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魏霸微微一笑,半真半假的說道:“你是陛下和李驃騎的使者,我豈敢慢待?”
法邈和魏霸接觸了幾次,知道他雖然年輕富貴,卻不是那種眼睛長在頭頂的人,相反,他很容易接近。兩人很談得來,雖說談不上推心置腹,卻也算不上互相提防。
“我還以爲將軍是把我當朋友呢,原來只是因爲我的身份。”法邈靠着欄杆,笑了笑:“那我如果回成都卸了差事之後,再來將軍麾下聽令,將軍府裡還有我的容身之處嗎?”
魏霸看看他,嚴肅的說道:“你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
法邈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他遲疑了片刻:“當然是真的。”
魏霸放低了聲音,提醒道:“驃騎將軍對你可是倚重得很。”
“我知道驃騎將軍的心意,不過,我更希望能像將軍一樣建功立業,而不是在那座城裡勾心鬥角。”法邈轉動着手裡的酒杯,臉上忽然有些落寞:“你也知道的,我父子得罪的人不少。”
魏霸沒有說話,法邈說得很坦誠,他老子法正原本在益州人緣不好,只和張鬆是莫逆之交,後來得勢,眥睚必報,可是得罪了不少人。法正在世的時候,權勢薰天,連諸葛亮都要忍讓三分,法正死了,當然要有仇的報仇,有恨的雪恨,雖說沒人敢把法邈怎麼樣,可是他不受待見也是毋庸置疑的。
那時候,李嚴可沒伸手幫一把。要說法邈沒點想法,大概也不現實。
魏霸和法邈相處了幾天,對他有所瞭解,法邈雖然不像他父親法正那麼偏激,也沒法正那樣智謀出衆,可是他是個聰明人,卻不用懷疑。畢竟法正死的時候,他已經成年了,法正的心術他繼承得七七八八。如果能招至麾下,那當然是個人才,可是他要考慮李嚴會怎麼想。
李嚴能委託法邈來和他說那些話,當然是把法邈當成心腹。他招攬法邈,豈不是挖李嚴的牆角?而且他可不想因爲和東州系走得太近讓丞相不爽。
他不認爲李嚴或者東州系是丞相的對手,而且他本人就是荊襄人,不可能和整個荊襄系作對。
“如果你能來,我當然虛左以待,可是我怕驃騎將軍不放你離開。”魏霸輕聲笑了起來:“伯遠,驃騎將軍對你很是看重呢。”
“只要你給我留個位置就行了。”法邈聽懂了魏霸的意思,結束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接下來,你有什麼計劃?”
“也沒什麼計劃,六字方針:高築牆,廣積糧。”
“高築牆,廣積糧?”法邈品咂了一番,讚許的點了點頭:“很好,立足於守,着眼於糧,這正是陛下、丞相和驃騎將軍對將軍的期待。”
魏霸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得陛下信任,又得丞相和驃騎將軍栽培,當然要盡綿薄之力,效犬馬之勞。伯遠,請你回報陛下與驃騎將軍,他能夠體諒我的心情,不追究我擅行其事,我非常感激。接下來,驃騎將軍讓我把糧食運到哪裡,我便運到哪裡,北上西行,絕無二話。我說過,如果驃騎將軍回京主持督運之務,我肯定會全力支持的。”
法邈無聲的笑了笑,意味深長的看了魏霸一眼,沉吟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起程回成都。”
“明天?”魏霸有些驚訝的說道:“明天就走,是不是太急了?我還想請你去看看武陵學堂呢。”他笑了起來:“這多少也是我的一項政績不是。”
法邈哈哈大笑:“行了,將軍的政績,我已經看得足夠多了,回報陛下和驃騎將軍,他們一定會很滿意。武陵學堂不看也罷,來夫子肯定會上書爲將軍請功的。我還是趕緊回去,讓陛下和驃騎將軍放心,有了將軍的支持,他們肩上的擔子總算輕了一些啊。”
“慚愧慚愧。”魏霸惋惜的說道:“那就只能等下次你來,再與你暢談了。唉,這新年過得真是忙啊,連送送你的時間都沒有。伯遠,我準備了一點薄禮,還請你幫我帶給陛下和驃騎將軍,明天我讓伯達去送你,我就不去了,還請你海涵。”
“將軍治軍要緊,不要着意我。”法邈笑笑,頓了頓,又道:“將軍的禮物夠實在,我就很滿意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領神會的笑了。法正也是當年受重賜的一個,雖然這些年因爲生活所迫,花了不少錢,家裡的積蓄還有一些。法邈這次來,也是想從交州商道上分一杯羹,免得坐吃山空。魏霸當然爽快的答應了,以借貸的形式把法正手中的閒錢全部接了過來,給了法邈一個非常有誘惑力的回報利率,法邈當然心滿意足。要不然,有些話他也不會說得那麼透徹。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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