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良的陣型是漢軍常用的五陣,也就是厚實的中軍加前後左右四營。他的前進方向是北面的臨賀,所以前軍在北,後軍在南。因爲這裡是南北方向的狹長地形,所以前後兩營較厚實,左右兩營稍微有些薄弱。
戴良下令首先遇襲,損失較大的前營退卻,由中軍進行列陣阻擊,同時安排左右兩營向前包抄,想要將來犯的敵人包圍起來,這樣的戰術必然導致兩翼的空虛,而中軍有一部人向前挪動,也會降低中軍的實力。按照正常的戰術,他這時候應該把後軍向前移動,進入左右兩營的陣地,掩護中軍的兩翼。
可是戴良沒有這麼做,他讓後軍保持原地待命,就讓中軍的兩翼空着。
這是一個危險的陣型,特別是明知對方還有後手的時候。
這同樣是一個囂張的陣型,我知道你有後手,等着襲擊我的中軍。我等你來!我把軟肋暴露在你的面前,我看你敢不敢來殺我。你如果不敢來,你就是懦夫,你如果來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和你賭命。
戴良這麼做,一方面是因爲他恨極了魏霸,生怕魏霸從自己的眼前溜走,是以不惜露出破綻,冒險引魏霸上鉤。另一方面也是多種因素權衡的結果,並不是單純的魯莽。他已經從各方面瞭解到了魏霸的大致兵力,他相信自己的一萬大軍能夠纏住魏霸,能夠戰勝魏霸。魏霸的總兵力不如他,又都是剛剛徵招的蠻兵,而他的部下卻是跟隨他作戰多年的部曲,不論是忠誠還是大戰的經驗,都遠遠超過魏霸的部下。蠻兵雖然剽悍善戰。但是他們也有不可克服的弱點,他們不善於利用戰陣,不適應大規模的戰鬥,一旦形勢不對就有可能崩潰。
他們都是烏合之衆,前營的戰鬥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戴良相信,魏霸再神勇,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內把蠻子變成訓練有素的戰士,戰陣的訓練不僅僅需要時間,更需要錘鍊。
聽到兩側山谷上的戰鼓聲。戴良的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
來得好!
戴良迅速的看了一眼兩側的山坡,那裡只看到一條火龍,看不到具體的人數,但是他大致可以看得出來,兩邊的數量都差不多。大概在千人左右。再加上前軍正在廝殺的蠻子,總數和他得到的情報非常接近,魏霸就算還留下了一部分力量,也不會太多。
到了這時候,魏霸如果還捏着主力不出手,那他就是愚蠢了。誰都看得出來,前營的蠻子已經面臨着全軍覆沒的結果。如果不能對中軍一擊得手,魏霸就敗定了。他的機會不多,既然不肯就此撤走,那隻就有全力以赴。一擊定勝負。
“中軍迎戰,後軍準備包抄。”戴良拔出了戰刀,厲聲怒吼。
鼓手們敲響戰鼓,將戴良的命令傳了出去。吳軍立刻開始行動起來。護在中軍大帳兩側的吳軍紛紛轉向,面對兩側的山坡。三重長矛陣在前,三排弓弩手在手,後面又是三重長矛陣,三排弓弩手,隨時準備補充前面的戰陣。後營則推倒壘壁,做好了出擊的準備,只等從兩側山坡上衝下來的敵人和中軍纏鬥在一起,他們就會衝出大營,由兩側包抄過去,將敵人包圍在其中。
這又是一個意圖全殲的經典陣型,戴良既表現出了強悍的戰鬥作風,又將自己的兵力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魏霸站在山坡上,身邊只剩下兩百親衛。不過他一點也不緊張,相反,他談笑風生,對夏侯玄講解着戴良戰陣的妙處。夏侯玄本來不太看得明白,還比較輕鬆,聽魏霸說完,明中了其中的兇險之處,他反倒緊張起來。
“子玉,你既然看破了戴良的計劃,還讓人殺下去,是不是太危險了?”
“戴良爲了對付我,看來做了不少準備。”魏霸笑盈盈的說道:“不過,我是誰?我是神將,我總有他猜不到的殺器。兩軍對陣,如同高手過招,雙方的招術一般不會有什麼秘密,可是同樣的招術,不同的人使出來,卻會有不同的結果。眨眼之間的快慢強弱,也許就能定勝負。”
“那你的殺器究竟是什麼?”
魏霸詫異的看着夏侯玄:“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的殺器是什麼?”
夏侯玄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纔不太敢確定的說道:“重甲士?”
魏霸側着腦袋,像打量傻子似的打量夏侯玄片刻,很沮喪的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夏侯玄很沒面子,惱羞成怒:“重甲士是強悍,不過總共才百人,能起什麼作用?我看他們也就是裝裝門面的儀仗,真正上了戰場,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魏霸長嘆一聲,擺擺手:“不爭論,用事實來證明。夏侯大名士,請你瞪大眼睛瞧着,這可是我壓箱底的真功夫,一般人想看都看不到的殺手鐗。”
夏侯玄嘴上說得不服氣,眼睛卻不由自主的向下看去。他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瞪着衝在最前面的重甲士。重甲士非常好認,他們身上的重甲就是他們的標誌,在火光的照映下非常耀眼。
他正好看到了王雙和黑沙破陣的那一刻。
王雙和黑沙齊頭並進,各領五十重甲士,排成前後兩排,獨立爲陣,又互相呼應。兩人相隔二十步,幾乎不分先後的殺進了戴良的中軍大陣。到了吳軍陣前,他們放慢了腳步,用眼角的餘光與同伴保持陣形,利用腰力,將長刀舞成了一團刀光。鋒利的長刀斬斷了吳軍的長矛,斬碎了吳軍的戰甲和盾牌,切開了吳軍的皮肉,砍開了吳軍的骨頭,勢如破竹的殺進,將擋在面前的敵人毫不留情的砍倒在地,斬成肉塊。
吳軍的刀盾手、長矛手在重甲士的面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他們雖然全力反擊,卻被一一斬殺,王雙和黑沙像兩柄鋒利的匕首切開一塊肥肉,幾乎沒有碰到什麼阻力,就突破了吳軍的三重長矛陣。在他們的身後,留下了一地的殘肢斷臂,血污橫流,散發出熱哄哄的腥臭味。
弓弩手們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他們都垂下了手中的弓弩,不再發射,因爲他們射出的箭對這些重甲士來說根本沒有任何作用。這些全身罩在重甲中的武士根本不看他們一眼,箭射在他們身上的重甲上,就像羽毛一樣被彈開,偶爾有幾枝箭嵌入甲葉之間,也很快被舞得飛旋的手臂和刀杆打落,無力得像一根稻草,隨波逐流。
可是敵人手中的長刀卻鋒利得不像話,幾乎是遇人殺人,遇神殺神,任何擋在他們面前的物體都被不分青紅皁白的斬成了碎片。他們根本不管面前是什麼,只是一路蠻橫的斬殺過去,無可抵擋。
跟在重甲士身後的蠻子們提着武器,卻幾乎沒什麼事可做,絕大多數敵人都已經被重甲士們斬殺了,偶爾有幸存的也被砍成重傷,根本不需要去砍殺,他們也活不了太久。儘管這些蠻子平時也沒少殺人,儘管他們見慣了血腥,自詡爲各部落的勇士,要不然也不會被挑選出來,進入魏神將的親衛營,可是今天跟着重甲士出戰,親眼見識到重甲士的威力,看着那一地的鮮血和殘缺不全的肢體,他們真切的感受到了透體的寒意,在恐懼的同時,又感到了一絲幸運。
幸虧我們是在這些殺神的身後,而不是在他們的面前。
三重長矛陣像一張紙一樣,輕易的被重甲士捅破,接下來的三排弓弩手更不在話下,重甲士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們斬殺乾淨,然後勢不可擋的殺到了那些看傻了眼的吳軍面前。
片刻之間,王雙等人殺破了戴良部署的第一重陣勢,五六百士卒被斬殺在陣前,幾乎沒有活口。戴良寄予厚望的戰陣被魏霸輕輕一捅,就捅出了一個大窟窿。
戴良站在指揮車上,頭皮一陣陣的發麻。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己有可能犯下了這輩子最大的錯誤。爲了對付魏霸,他做了很多準備,從心理上到物質上,自認爲準備得非常充分。可是現在看來,他的準備還遠遠不夠。魏霸所有的戰術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可是魏霸的攻擊力卻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爲了引誘魏霸來攻,他露出雙肋,結果魏霸來了,狠狠的在他肋骨上插了一刀。這一刀是如此的犀利,這一刀傷得如此之重,讓他痛徹心肺。雖然最後那一刻還沒有到來,可是他已經感受到了魏霸的殺氣,聽到了死神的獰笑。
“後軍突擊!”戴良幾乎是本能的怒吼起來。他喊得是如此的急切,似乎稍一遲疑,他就沒機會喊出這句話了。
急促的戰鼓聲突然炸響,後營的將士們都有些愕然,戰鬥纔剛剛開始,敵人還沒有完全從山坡上下來,戴使君怎麼就是下令出擊了?現在是不是太早了,沒法把所有的敵人都包圍起來啊。
他們看不清前營的情況,他們不知道,中軍的形勢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現在已經不是能不能全殲敵軍的問題,而是能不能保住中軍的問題。
魏霸這一刀插得太深,傷得戴良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