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早就知道這次行動很冒險。
在軍營裡行詐絕對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成千上萬的士卒聚在一起,又都有武器,一旦出事就是大事,任何一個帶兵的將領都不得不加倍小心。是以各營之間壁壘森嚴,任何人不得隨意來往,爲了避免造成誤解,擾動軍心,在大營裡不得馳馬,不得快步奔跑,否則就是重罪甚至是死罪。
這一切都是爲了穩定,爲了安全。
中軍帳是主將所在,安全更是一等一的,沒有得到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隨便來。這裡可不是隨便串門的地方。魏霸利用舞陽歸降的蠻兵行詐的時候,陳時還沒有得到舞陽的消息,所以對帶有唐諮手令的蠻兵沒什麼懷疑,讓他們輕易得逞。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了,陳時雖然不在大營,留守的都尉戴偉卻知道舞陽已經有戰鬥發生,第二次送糧的人馬又出了事,不可能不提高警惕。縱使有朱武掩護,再次行詐也是風險極大。
如果按照朱武最初的想法,帶着他所有的部下入營,恐怕連戴偉的面都見不着。朱武是士家舊部,戴偉等人對他本來就不很放心,大戰之際,他們突然回到大營,本身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正是考慮到這一點,魏霸決定既然要冒險,乾脆就冒得更大一點,他留下了朱武的大部分人馬,只帶了十幾個人入營,力求斬首戰術一擊得手,先毀掉吳軍的指揮中樞。
吳軍再警惕,也沒想到這十幾個人會能生出什麼事,要知道僅是中軍大帳外的衛士就至少比他們多兩倍,一旦有什麼異常,呼吸之間,他們就會被數百衛士包圍,絕無逃生之理。
正是因爲有這樣的想法,吳勇纔會帶着魏霸進入大帳。否則魏霸連中軍都進不去,在前營就被圍殺了。吳勇所有的疏忽只在於一點,他沒有料到魏霸會如此警惕,攻擊手段又是如此犀利,眨眼之間,戴偉就成了魏霸手中的人質。
他當然想不到,魏霸看似膽大無比。其實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用間長安的那段歲月在他的潛意識裡埋下了不安全的陰影。任何時候,他都不敢有絲毫大意,更何況現在是深入敵營,實施斬首戰術,又豈能不提起一百二十個小心。
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一心想用魏霸的人頭來洗涮被擒恥辱的吳勇因此付出了血的代價。
形勢危如累卵,魏霸不容許再有任何意外。他緊緊的勒住戴偉的脖子,不讓戴偉有任何發表意見的機會。看似懦弱的吳勇都會垂死反撲,誰能保證戴偉如果能說話,不會不顧自己的安危,下令大帳周圍的衛士們發動攻擊。同歸於盡?
戴偉不能說話,那些衛士就不敢孤注一擲。對於這些親衛部曲來說,大軍的勝負,甚至吳國的存亡,都不如戴偉的安危來得重要。如果戴偉死了,就算他們殺死了魏霸,就算吳國統一天下,對他們來說也沒有意義。此時此刻。能讓他們動手的只有戴偉本人。
可是戴偉偏偏被魏霸控制住了,根本發不出任何命令。
所以他們只能與魏霸等人對峙,保持僵局。
魏霸自己也是有部曲的人,對部曲的心理非常清楚,對於敦武這些跟隨他的武卒來說,他就是天,他的安全重於一切。爲了他的生死,敦武等人可以和任何人拔刀相向,生死相搏。事同此理,人同此心。魏霸當然對周圍這些戴偉部曲的心理了如指掌。這也是他可以一刀殺了吳勇,卻不能殺戴偉的原因所在。
他不僅不能殺戴偉,甚至不能讓戴偉自殺。戴偉如果死了,他也死定了。
魏霸挾持着戴偉在大帳正中,魏興和四個武卒護在他身邊,戴偉的數十名部曲手持弓弩刀矛,圍着他們,卻誰也不敢先動手。形勢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十雙眼睛互相瞪着,任何一點意外的舉動都有可能引發一場混戰。
魏霸的背後全是冷汗,已經浸溼了戰襖,但是他的臉上卻還是非常平靜的笑容,一副隨時都可以一命換一命的亡命模樣。他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他越是不怕死,活下來的機會才越大。
他的鎮靜佔據了主動,雖然只有六個人,卻讓數倍於己的敵人不敢輕舉妄動。
他的成功極大的鼓舞了朱武等人。朱武帶着人趕到前營,在前營將士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砍斷了幾架巨弩的弓弦,打開了營門。等前營的都尉反應過來,關鳳、相夫已經率領着千餘士卒狂奔而至。身披重甲,手舞長柄戰刀的王雙一馬當先,在吳軍的箭雨之中衝到營門前,咆哮殺入,長刀一擺,將兩名正圍攻朱武的吳軍士卒斬殺在陣前。
這個在密集箭雨中閒庭信步的怪異敵人對吳軍造成了極大的震撼,也極大的鼓舞了蠻兵們的士氣。他們在王雙的率領下,怒吼着殺進了吳軍大營。
前營的將士奮起反擊,同時向中軍發出警報。警報聲傳遍了整個大營,左右兩營立刻發出詢問的戰鼓聲,可是讓所有吳軍不解的事,本應該最先做出反應的中軍大營卻一片寂靜,對此起彼伏的戰鼓聲置若罔聞。
吳軍慌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左右兩營只能困守本陣,不敢輕易出擊。這樣一來,只有前營的戰士浴血奮戰。前營只有三百多人,面對千餘士氣旺盛的敵人,特別是對王雙率領下的百餘武卒,他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短短的一頓飯時間,就被屠殺一淨。
關鳳等人隨之殺入中軍大營,中軍的吳軍將士雖然勇敢,頑強戰鬥,卻無法擋住救人心切的關鳳、王雙。王雙揮刀在前,輕易的撕開了吳軍的陣地,一股作氣的突到中軍大帳,順利和魏霸會師。
被一百多武卒護在中間,魏霸終於鬆了一口氣,同時鬆開了快要窒息的戴偉。初戰得勝,朱武心花怒放,衝上中軍將臺,放下了吳軍的戰旗,升起了魏霸的戰旗。
與此同時,敦武等人也殺退了崖上警戒的吳軍,升起了戰旗。
看到魏霸的戰旗,左右兩營的吳軍大驚失色,在氣勢如虹的蠻兵面前,他們先後放棄了抵抗,舉手投降。
魏霸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刻下令關鳳在前營構築防線,隨時準備戰鬥,又讓相夫和朱武一起行動,從投降的吳軍中挑選願意歸順的蠻兵或交州舊部,充實到自己的隊伍中。吳軍意外遭襲,驚魂未定,此刻見有操着同樣口音的鄉人或者族人招降,而投降的對象又是威名赫赫的魏霸,在稍微權衡了一下利弊之後,又有四五百人的願意投降。
這一點,魏霸應該感謝吳軍的兵制。吳國的兵員最初是以江淮人爲主,後來隨着歷年大戰,江淮人越來越少,吳會的山越,荊楚的蠻人,以後最近的交州蠻夷就成了主要兵源,這些人大部分不是自願當兵,而是被強徵來的。他們對將領沒什麼忠心可言,之所以作戰,不過是因爲家人被將領們控制着,一旦形勢不可挽回,他們大多願意投降以換取暫時的安全,只有活着,以後纔有機會再見到家人,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老婆會成爲別人的老婆,孩子卻會成爲孤兒。沒有幾個人願意爲吳國或者哪個將領付出這樣的代價,也沒有哪個將領值得他們如此忠誠,哪怕是孫權本人。
有了這些降卒,魏霸的實力進一步增強,他下令強迫剩下的那三百多不肯投降的吳軍充當搬運夫,將山洞裡的糧食一袋袋的運到前營,用這些糧食疊起一道道防線,準備用來抵抗陳時的反撲。除了必要的補充之外,他將其餘的糧食撒在薪柴草料、兵杖器甲上,澆上油,放了一把火。
心急火燎,星夜趕回的陳時在兩裡地外就看到了火光和黑煙,險些暈厥過去。他知道大營起火意味着什麼。他顧不得將士們往返奔波的勞累,下令立刻發動攻擊,咬牙切齒的要擊敗魏霸,並儘可能的搶出一些糧食。
大戰隨即爆發,陳時指揮着士卒棄舟登岸,向自己的大營發動了潮水般的攻擊。魏霸此時勝劵在握,怡然自得的坐在中軍將臺上,看着關鳳指揮親衛營在前營阻擊,相夫、朱武分別率領本部降卒護住左右兩翼。
有了那些糧袋子壘成的掩體,關鳳這一仗打得輕鬆自然,她在十幾個關家刀盾手的護衛下,高坐在用糧袋壘成的指揮台上,指揮着親衛營向吳軍發起猛烈的射擊。那幾架被砍斷弓弦的巨弩又換上了新弦,此刻正不停的向過去的主人射出一支支巨箭。
來回奔波了上百里,一天一夜沒休息的吳軍疲憊不堪,卻不能休息,在陳時的催迫下,向大營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衝鋒。在密集的箭雨下,他們死傷慘重,毫無破敵之策。
陳時恨得眥睚俱裂,捶胸頓足。大營的防衛是他的心血結晶,現在卻成了他面前最大的障礙。特別是看到那些裝滿了糧食的草袋被魏霸當作沙包堆在柵欄後時,他更是心痛得要滴血。這些糧食是呂岱大軍生存的基礎,沒有了這些糧食,呂岱就算安全撤回來了,也無法繼續作戰。
“魏霸,我要殺了你!”陳時舉刀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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