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魯班很快被送回了吳縣,宮裡的人很默契的遺忘了她,誰也不敢再提她,以免惹怒孫權。
因爲孫權心情非常不好。
送走了孫魯班之後,孫權向護送孫魯班回來的徐原仔細詢問了前線的狀況。徐原曾經和蠻人接觸過,直接瞭解了一些情況。徐原對孫權說,三次遭遇戰,看起來魏霸大勝,但是這都有一個共同點:吳軍方面對魏霸的情況很不熟悉,特別是呂凱,直到戰敗才知道魏霸的存在。如果事先了解到魏霸已經到達沅溪部東和,這場戰鬥完全會是另外一個結果。
說一千,道一萬,這是不對等情況下的失誤,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失敗。除了呂凱有長期的作戰經驗之外,周胤是第一次戰鬥,而衛旌更是一個書生,他們敗在魏霸的手中並不意外,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現在,大家都知道魏霸了,他已經沒有什麼出奇制勝的機會,以三萬多大軍攻擊一萬多蠻人部落,魏霸就算再有本事,也無力迴天。只要吳軍穩紮穩打,互相配合,擊敗魏霸是意料之中的事。
孫權對徐原印象不錯,他最後問了徐原一句話:你覺得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擊敗魏霸?
徐原很慎重的考慮後說,根據目前蠻人部落的餘糧情況,有三到四個月,只要魏霸得不到其他人救濟,蠻人將不戰自亂。
孫權明白了,隨即讓人找來了費禕。夷淵事發之後。漢吳雙方的聯繫並沒有斷,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等待着戰事的發展,同時還在談判孫權稱帝的事,只是在沒有具體的結果之前,所有的談判都沒什麼實際意義,不過是維繫體面而已。
孫權對費禕說,魏霸已經到了武陵,我大軍正在分頭前進,很快就會有結果。一旦蠻人被我軍擊破,我們擔心他們會退入益州。對益州造成擾動。所以提前告知,希望你們能做好準備,以免爲敵所趁。另外,我希望諸葛丞相能夠從大局出發。防止內部有人破壞。資助魏霸。如果到時候在戰利品中發現蜀漢的物資。我們很難平息將士們的怒火。
費禕明白了,拍着胸脯保證,我大漢官方絕對不會給魏霸任何支援。也會盡可能的做好防範工作,不讓其他人資助魏霸。“不過……”費禕話鋒一轉,“魏霸這個人,我和他打過交道,略有所知。他啊,別的本事也不錯,最大的本事卻是搶。他如果縱兵入南中搶劫,我們當然會全力堵截,不過大王也知道,那裡全是山,我們無法做到萬無一失。魏霸能擊敗吳軍數千大軍,對付那些郡兵當然沒問題。萬一我們有什麼做得不到位的,還希望大王能夠體諒。”
孫權鼻子差點氣歪了。隨着衛旌被釋,孫魯班又回到了武昌,現在費禕已經不堅持說魏霸是去救公主的了,但他依然一口咬定這件事是魏霸個人的事,與蜀漢一點關係也沒有。現在費禕又這麼說,那更是擺明了要暗中資助魏霸了。孫權對此心知肚明,卻又找不出理由反駁,反被費禕取笑了一頓。一提起不久前的這幾場戰事,孫權就覺得臉上發燙。
“文偉,你放心好了,魏霸再能搶,他也蹦躂不了幾天了。”孫權惡狠狠的對費禕說道:“我們不要爲那個豎子費什麼心思了,還是談談聯盟的事吧。”
費禕含笑點頭,轉而和孫權談起了聯盟以及孫權稱帝的事。諸葛亮用魏霸牽制住了孫權,讓他無法西進,掌握了先機,現在談判對蜀漢有利。蜀漢可以承認孫權稱帝,但是需要獲得通商的權利。漢吳一直有貿易來往,蜀錦是東吳甚至海外市場很暢銷的產品,但是吳國有特殊情況,鎮守一方的將領收取商稅來供養自己的士卒,而且無須報與孫權知道的權利。從夷陵到吳郡,要經過幾個將領的防區,每個人都要徵收重銳,甚至縱兵搶劫,商人們利潤微薄,嚴重挫傷了積極性,間接的也影響到了蜀漢的利益——要知道蜀錦可是諸葛亮用來積攢軍費開支的一個重要來源。諸葛亮要求孫權對蜀漢的官方生意進行一個統一的稅收,不能由沿途的將領隨意收稅,以保證這條黃金商道的暢通。
孫權對蜀錦的作用心知肚明,那些將領的所作所爲就是他縱容的,他纔不希望蜀漢的實力進一步增強呢。所以這件事一直沒談攏,大家都在敷衍對方,蜀漢也因此一直不肯正式承認孫權稱帝。大家心裡都有數,一切都要等武陵這場戰事的結果來做決定。如果吳軍打敗了魏霸,侵入了南中,孫權想要什麼,諸葛亮就只能答應什麼。如果魏霸堅持住了,甚至把吳軍一直拖在了武陵,那孫權要想什麼,就得看諸葛亮的心情好不好。
在此之前,說什麼都是空話。
孫權不再猶豫,下令潘濬、步騭和呂岱三人向前進逼,務必要把魏霸困死,如果能趁勢進入益州境內,那就再好不過了。
潘濬等人收到命令之後,立刻分頭進軍。他們吸引了之前的教訓,不再冒進,而是穩紮穩打,步步爲營。步騭佔領了酉溪部落的寨子之後,兵鋒直指秀山。酉溪部落帥增不敢與他對陣,繼續後撤。潘濬派朱績率領周胤、周峻進討,再一次趕到了錦灣,面對已經空無一人的辰溪部落寨子,他們繼續前進,沿着辰水趕往三山谷。
呂岱這一路逼得最緊,他親自率領一萬多大軍,帶着足夠的糧草,趕往帝女湖。魏霸沒有撤退,他還在沅溪部落的寨子裡,坐等呂岱的到來。不過寨子裡只剩下了戰士,其他的部衆都已經撤向三山谷。魏霸一邊練兵,一邊加緊設防,準備與呂岱再戰一場。他之所以要固守山寨,而不是撤往三山谷,就是要拖住呂岱,不讓三山谷的壓力太大。
這一天,魏霸迎來了一批援軍。靳東流帶着一百三十多名武卒和一批糧草來到了帝女湖,同時還帶來了兩個人:廖立和一個叫陳禕的年輕書生。
“少主,這是府裡能戰的武卒,夫人讓我全部帶來了。這些糧食是幾家聯合起來購買的,丞相裝聾作啞,當沒看見,是平價。”靳東流將大致情況說了一遍,最後對魏霸說道:“這個陳禕是陳祇的弟弟,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非要跟着一起來。至於這個廖立……”靳東流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他不說,魏霸也看出來了。廖立和那個陳禕站在一旁等候,陳禕一直看着他,期待着和他交談,而廖立則一直在看天,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不屑之色,連瞎子都看得見。
魏霸笑了笑,他敢要廖立來,怎麼可能對廖立的脾氣不清楚。
“我知道了,昭明,你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快去休息休息吧,待會兒我再和你討論防務的事。”
靳東流走了,魏霸走到廖立的面前,拱了拱手:“公淵先生,一路辛苦。”
廖立隨意的拱了拱手,沒理他,嘆息了一聲:“終於又見到家鄉的山和水了,真是親切啊。我要好好的看看。魏侍中,你不用管我,我自己隨便走走就行。”說着,不等魏霸答應,轉身就走。
魏霸倒沒什麼,站在一旁的陳禕反倒有些緊張起來。魏霸把目光轉向他,見他如此侷促,不由得笑道:“你就是陳禕陳公偉?”
“正是在下。”陳禕向前湊了一步,貌似親熱,左手卻在胸前做了一個手勢。魏霸剛要說話,一見他這個手勢,眼神忽然一縮,隨即喜上眉梢。
“你是……天師道的人?”
“在下玉局治書吏,聞說大祭酒要整理神事,特奉命前來相助。”
魏霸笑了。他要整合五溪蠻的部落神話,將自己塑造成神犬的主人,這件事不能自說自話,需要另外有人做吹鼓手。他向天師道求助,讓他們派業務熟練的人來幫忙,卻沒想到會是這個人。玉局治是設在成都南門的冶廬,書吏專門負責收集整這些神話故事,由他來做這件事當然是再好不過。除此之外,這人還是大儒許靖的外孫,是個真正的儒生,通曉儒家經典,編造出來的故事肯定更像那麼回事。
“這件事,就委託給你了,你先休息休息,晚上再和你細談。”魏霸拍拍陳禕的肩膀,意味深長的一笑。陳禕謙卑的點了點頭,喜滋滋的去了。
魏霸擺了擺手,示意魏興等人不要跟着,他快步向廖立趕了過去。廖立站在崖邊,看着遠處的山水風光,眼神落寞。聽到魏霸的腳步聲,他恍若未聞,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魏霸在他的身邊站定,也沒看他,負手而立,靜靜的看着遠處的山巒。
兩人沉寂了好一會兒,廖立先按捺不住了。他眉頭一皺:“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說完就走,不要打擾我。”
魏霸轉過身,看着廖立那張削瘦的臉龐,過了一會兒,他咧了咧嘴角:“公淵先生,如果你想死,可以先告訴我你想葬在哪裡,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一定滿足你的遺願。如果你想走,我隨時可以安排你離開。順水而下,不過半個月,可以回到你魂牽夢縈的故鄉。你可以找個地方安度晚年,甚至可以去投靠孫權。可是,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扮狂傲,你不是禰衡,我也不想做黃祖。”
廖立的臉頓時脹得通紅,他怒視着魏霸,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好河山,先生盡情賞之,待會兒我會讓人送些酒水來,先生且飲且賞。”魏霸拱拱手:“我軍務繁忙,恕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