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剛剛取得了一點進展的吳軍遭受重創,陷入蜀軍陣中的箭頭被硬生生的打折,後面的士卒面對像剪刀一樣夾過來的蜀軍,不敢再貿然前進,停住了進攻的腳步,眼睜睜看着前突的十幾個同伴被蜀軍一一砍倒在地。
吳軍醞釀以久的氣勢一下子被打斷了,就連激昂的戰鼓聲都失去了靈魂,和那些陣前的吳軍士卒一樣,不知道是該繼續前進,還是先退一步,避讓敵人如虹的氣勢。
蜀軍初戰告捷,士氣高漲。
魏霸坐在大石上,翹着二郎腿,一手拍着大腿,一手端着酒杯,美滋滋的呷了一口酒。經過上一次的戰鬥,趙統臨陣搏殺的指揮水平有了明顯的提高,細節處理得非常到位。矛兵和刀盾手的配合也可圈可點,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他們將更加默契的並肩作戰。
魏霸粗粗的看了一下戰陣,剛纔這短短的交手,吳軍損失至少有十五人以上,而蜀軍戰死的只有三人,雙方比例一比五,可以說足以自傲。
“你覺得我師兄怎麼樣,是不是比你小叔子更威風?那小子就是有個好爹,基實不中用,連上陣都不敢,只敢坐在船上看。”
魏霸一高興,忍不住又拿孫魯班開涮起來。孫魯班抱着酒壺,有些失魂落魄的看着山坡下的戰場,臉色有些發白,嘴脣也被咬破了,掛着一滴殷紅的血珠。對魏霸得意的調侃,她沒有一點反應。只是下意識的將酒壺伸了過來。
“嘿嘿,你是爲我師兄擔心,還是爲你小叔子擔心?”
“你煩不煩?”孫魯班突然暴怒,尖叫一聲,瞪圓了雙眼,死死的盯着魏霸,鼻翼快速的翕張着。
魏霸一愣,隨即火了,騰的站了起來,指着孫魯班喝道:“我日。長脾氣啦。你再吼一聲?再吼一聲。老子現在就剁了你!”
孫魯班惡狠狠的回視着魏霸,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嘴脣哆嗦着。過了片刻,她顫聲道:“士可殺不可辱。你可以殺了我。你不能污辱我。我是你的俘虜。不是你的奴隸,我不是你的奴隸!”
魏霸有些惱火的轉了轉脖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把她給我帶下去。好好看着她。”
魏興走上前,孫魯班卻梗着脖子不走,一邊流着淚,一邊語無倫次的說道:“不,我要站在這裡看着,看着我們吳國的勇士砍下你的首級。”
“你做夢!”魏霸冷笑一聲:“那好,你在這兒可以,要是再敢和老子頂嘴,老子先砍下你的首級。”
孫魯班賭氣的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將酒壺用力的一扔,大步向前走去。魏興嚇了一跳,伸手接過酒壺放在大石上,又想去拉孫魯班。魏霸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示意魏興退後,看看孫魯班究竟能耍出什麼花樣。
孫魯班走到大石邊緣,舉起雙臂揮舞着,使出渾身的力氣,尖聲嘶吼:“大吳的勇士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
陣前猶豫的吳軍被孫魯班的叫聲吸引住了,他們擡起頭,看着在山坡上又蹦又跳的孫魯班,再次憤怒起來。他們雖然未必聽得清孫魯班在叫喊什麼,但是他們能猜得出,公主這一定是要他們去救她。
“殺!”一個吳軍士卒舉起了手中的戰刀,嘶聲長嘯:“救公主!”
“救公主!”更多的吳軍士卒大吼道。
“殺光蜀狗,救公主!”
他們再次組成攻擊陣勢殺向蜀軍。趙統見了,不甘示弱,舉矛大呼:“殺——”
“殺——”刀盾手和矛兵們面對狂奔而來的吳軍,報以輕蔑的一笑。你們有什麼好得意的,連公主都被我們抓住了,要是讓你們救回去,那我們的面子往哪兒擱?
雙方再戰。
吳軍有勇氣,悍不畏死,蜀軍配合緊急,攻守有序,雙方在河岸邊誓死拼殺。戰刀一次次的揮起,甩出一溜溜的血珠,長矛一次次的刺出,捅破敵人的戰甲,刺破他們的皮肉。鮮血潑灑,染紅了腳下的土地,慘叫迭起,讓人聞之心驚。
面對發了瘋的吳軍士卒,所有的矛兵和刀盾手並肩合作,頑強的擋住了吳軍的攻勢,並且憑藉着自己不弱於對手的勇氣和高超的武技,一步步的掌握了戰場的主動。他們在趙統的率領下,將陷入狂亂的敵人分割開來,一一擊破。
戰場再一次呈現一邊倒的局面。吳軍雖然被公主的求救激起了勇氣,可是在各方面素質都比自己高出一籌的敵人面前,他們的勇氣最終沒能改變結果。在蜀軍犀利的反擊下,他們一個個的倒了下去。只是他們直到死,也沒有再退一步,直到全部戰死。
孫魯班站在山坡上,看着一個個消失的身影,聽着一聲聲慘叫,面色煞白。她呆呆的站在那裡,雙手無力的垂了下來,淚水肆意橫流。她蹲下身子,抱頭痛哭。
再次大獲全勝的蜀軍舉起手中的武器,發出興奮的長嘯。
看着一百五十個同伴全部戰死在陣前,看着公主在遠處無助的哭泣,吳軍的士氣低落到了極點。鼓手還在敲打着戰鼓,只是鼓點緩慢低沉,早就沒有了應有的雄渾,彷彿在爲那些同伴哀悼。其他的將士們低下了頭,有的人開始低聲抽泣,有的人在輕聲嘆息。
周胤站了起來,撣撣袖子,笑罵了一聲:“看不出魏霸這豎子還真有點門道,居然會用女人來影響士卒的心情。嗯,魏家武卒不愧是精銳,戰鬥力果然不可小覷,我倒是有些大意了。”他揮了揮手:“來人,靠岸,準備再戰!”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周護吃了一驚:“阿叔,還要打?這些武卒可厲害,依我看,沒有五百人打不贏他們。”
周護是周峻的兒子,今年才十七歲,長得皮膚白晳,相貌風流,只是眼睛有些細長,嘴脣有些薄,看起來有些輕薄。他和周胤走得很近,周峻去執行危險的任務,爲了安全起見,把他留在了周胤的身邊。
“你真當他們是不死的神將?”周胤不屑的哼了一聲:“剛纔是第一戰,他們體力十足,所以才能如此兇狠。豈不聞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就不相信他們這一次還能那麼猛。”
周護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周胤下令再派二百人上陣。這一次,他將戰船停在了北岸,親自擊鼓爲將士們鼓勁。
在鼓聲中,兩百吳軍將士下了戰船,在岸邊立陣。
魏霸遠遠的看着吳軍立陣,也看到了站在巨大的戰鼓後面擊鼓的周胤,不禁暗自點頭,讚了一聲:“想不到周大都督那樣的人物也能生得出這麼厚顏無恥的兒子。這小子臉皮夠厚,心腸夠狠,是個帶兵打仗的料。”
敦武和魏興聽了,會心而笑,他們都知道魏霸這是真正的在誇周胤。行軍打仗,主將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響戰場,在這種場合,仁義道德是不頂用的,兵不厭詐,只要能達成目的,什麼卑鄙的手段都可以用。魏霸把孫魯班拖到陣前來,當然不是什麼君子所爲,他不僅要用孫魯班來當肉盾,讓吳軍投鼠忌器,更要用她來擾亂吳軍的士氣。這樣的魏霸,當然會對同樣爲了勝利能不擇手段的周胤大加讚賞。
魏興卻有些聽不懂其中的意味。“少主,你這是在誇他還是在罵他?”
“我當然是在誇他。”魏霸聳聳肩,手搭涼棚,衝着遠處的吳軍水師看了一會,突然說道:“魏興,你去關照一下趙中郎,讓他向後再退五十步,退到山坡下面來,小心周胤那小子。”
魏興不解:“少主,小心他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吳軍的陣勢透着詭異。小心點沒壞處,讓他們靠山坡近一點,萬一有事,我們也好及時策應他們。另外,讓所有的兄弟提高警惕,隨時準備戰鬥。”
“喏。”魏興不敢怠慢,一溜煙的跑下坡去了。趙統聽了,連連點頭。他不知道魏霸感覺到了什麼,但是戰場上直覺很重要,多加小心總不是壞事。他大聲的對刀盾手和矛兵們說道:“侍中關心大家的安危,要大家小心些,既要擊退吳狗,又不能白白的壞了自己的性命。你們可聽清了?”
士卒們剛剛打了勝仗,又得到如此貼心的關懷,個個士氣高漲,七嘴八舌的叫道:“聽清了。”
“我們沒事,請侍中放心。”
“讓侍中安心的喝酒吧,有多少吳狗來,我們都給他宰了。”
魏霸聽着士卒們底氣十足的叫喊,微微一笑,一邊舉手示意,一而看向遠處的周胤。他在想,周胤下一步會怎麼做呢?
在魏霸猜測周胤的同時,周胤也在暗自心驚。他看到了蜀軍陣地的後移,當然也明白這樣一來,吳軍的弓弩手如果不上岸,基本上就無法對蜀軍產生任何威脅,而且就算上了岸,蜀軍陣地和山坡上的孫魯班靠得太近,也會大大的影響弓弩手的發揮。這一點點變動絕不是後撤幾步那麼簡單。
於細微處見精神,這纔是真正的高手。如果說剛纔那一百多人的迅速敗亡可能是意外的話,那現在的細微調整卻是有意而爲之。周胤不得不重新評估魏霸的指揮能力和坡下那些蜀軍的戰鬥力。他看向遠處的重山,心想周峻現在應該開始清除魏霸暗藏的伏兵了吧?不知道他能不能順利得手,截斷魏霸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