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魏霸雖然識字多一點,在這方面卻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要他從那些簡潔而冠冕堂皇的公文中看出隱藏的真相,可是一個不小的挑戰,遠比發明鐵臿或者算盤之類的難多了。
魏霸在帳裡坐了半天,把最近幾個月往來的公文細細的看過,又按照時間順序寫了一個事件摘要,可還沒是沒能看出什麼問題。從去年年底開始,大量來往的公文說的都是丞相即將進駐漢中,要漢中太守魏延加大墾田力度,儘可能減輕大軍從成都運糧的壓力。除此之外,就是要他準備紮營的地點以及各種物資,包括輜重營需要的鐵、木炭等,這些應該是打造武器盔甲用的,昨天魏霸去輜重營的時候,就聽到了打鐵特有的敲擊聲。
刨去這一大堆的物資清單,魏霸沒有看出多少與朝政有關的信息。他覺得有些頭暈腦脹,肩酸背痛,便站起身來,收拾好公文,將那張清單往懷裡一塞,站起身,扭扭脖子,扭扭屁股,做了一個健康操,這才渾身輕鬆的出了帳。
陽光照在帳外當值的甲士身上,明晃晃的讓人睜不開眼睛。魏霸眯了眯眼睛,適應了一下帳外的陽光,發現已經中午了。一想到此,肚子便適時的叫了起來。他拍了拍肚子,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走到帳篷門口,他沒有先進自己的帳篷,而是去了傅興的帳篷。一進門,他就聞到了一股混雜在藥味中的粥香,還有呼呼啦啦的喝粥聲。定睛一看,青面獸小婢女彭小玉正細心的喂傅興吃粥,而魏武正捧着一個像盆子似的大木碗蹲在一旁,將臉埋在粥碗裡,吃得正香。
魏霸有些詫異:“阿武,你怎麼沒跟在阿爹身邊,這麼早就溜回來了?”
魏武擡起頭,鼻尖上有幾顆米粒,還沒等魏霸提醒他,只見他舌頭一卷,就將鼻尖舔得乾乾淨淨,嚇了魏霸一跳,這小子還有這樣的本事,一般人可沒這絕招啊?
魏武站了起來,摸着滾圓的肚皮,打了個飽嗝:“呃——我今天沒跟着阿爹,我上午一直在練刀來着,兩千刀,一刀不少,那些伙伕都說……呃——這個月的柴都砍好了。”
“你是練刀還是砍柴?”
“練刀就是……呃——砍柴。”魏武習慣性的又用袖子去擦嘴,一看到魏霸的眼神,這才訕訕的放下手臂,從彭小玉手中接過布巾胡亂的擦了兩下,“我們魏家的刀法就是砍柴刀法,殺人如砍柴。”
魏霸以前身體弱,沒練過武,不知道魏武說得對錯,也不敢問,生怕露出馬腳。他看看魏武手中那個舔得乾乾淨淨的木碗,擔心的問道:“你吃這麼多,不會把我的也吃了吧?”
“哪能呢。呃——小玉煮了很多。”魏武滿意的拍着肚子:“嗯,今天好像是吃得有點多,我得出去走兩步,消消食,阿兄,你陪我去不?”
“你消食,我還餓着呢,空着肚子陪你去散步,你打嗝,我腸鳴?”魏霸眼睛一瞪,魏武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憨笑道:“那你吃吧,我自個兒去。”
魏武出了帳,魏霸自己去盛粥,彭小玉剛要過來侍候,他擺了擺手,說道:“你別管我,照顧好傅都尉就行了,我有手有腳的,自己來就成。這個臭小子,有好吃的,就把兄長扔到腦殼後面了,也不知道叫我一聲。”
傅興吃完了,正好接上魏霸的話:“魏兄,你這可冤枉你弟弟了。他等了好久,你一直不回來,他才先吃的。對了,你今天怎麼到現在纔回來?”
“之前馬參軍和諸葛校尉來了,說了一陣子話,耽誤了一些時間。”魏霸捧了粥碗,踱到傅興旁,彭小玉遞過一張胡牀來,他一屁股坐下,看看傅興還有些蒼白,卻很平靜的臉,笑道:“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你們魏家的傷藥果然不錯。”傅興淡淡的笑道:“只是麻煩了彭姑娘,我有些過意不去。”
“沒事沒事。”魏霸揮揮手中的筷子,一副大包大攬的架勢。“你是爲了幫我才受的傷,這些都是我該做的。我最近事兒有些多,彭姑娘既然願意在我身邊做婢子,她來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話雖如此,我還是過意不去。”傅興有些黯然,“這次跟着丞相來到漢中,本來是想立些功勞,沒曾想剛到漢中就……”
魏霸愣了一下,連忙安慰道:“你別急,趕得上。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個月後,你照樣活蹦亂跳,一點也不耽誤立功。”
“三個月,只怕丞相都到長安了。”
“哪有那麼快。”魏霸脫口而出,心想丞相也許這輩子都到不了長安。
“魏兄何以如此肯定?”傅興詫異的看着魏霸。魏霸愣了一下,這才發覺自己嘴快了。他眼珠一轉,笑道:“要到長安,先得翻越巍巍南山,僅是翻山越嶺,就得一個月,在這之前的準備至少也得兩三個月,三個月之內,哪能到達長安?”
“是嗎?那可太好了。”傅興如釋重負,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對,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魏霸大笑:“沒關係,什麼意思都無所謂,反正這裡又沒有外人。我知道,兵貴神速,不過那隻適合於小部隊,像丞相這樣十萬大軍想要實施突襲,那是不怎麼可能的。”
“這倒也是。”傅興附和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那麼曹魏很快就會知道丞相大軍進駐漢中的事。”
魏霸愣了一下,笑聲嘎然而止:“有這麼快?”
“當然,雖說我大漢最近一直閉關息民,沒和曹魏有任何軍事衝突,可是雙方都互相提防着呢。曹魏肯定有探子在成都,丞相去年在成都徵兵,動靜很大,他們豈能不知。”
魏霸想了想,不禁暗自慚愧。對啊,十萬大軍入駐漢中,這麼大的動靜,曹魏怎麼可能一點也不知道。不過這樣一來,那曹魏有了準備,豈不是老爹的突襲計劃更不靠譜了。別的不說,只要在長安加強防守,那老爹就是出了子午谷,也肯定拿不下長安啊。
莫非丞相和馬謖他們不贊成老爹的計劃就是這個原因。
“魏兄,你怎麼了?”
魏霸一驚,掩飾的笑了笑:“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如果曹魏有了準備,我軍只能強攻關中,那可不太容易,必是一場惡戰。”
“誰說不是呢。”傅興也嘆了一聲。
魏霸心中一動,試探的問道:“傅兄,聽說丞相的大軍中有很多是未經大戰的新兵,可有此事?”
傅興點點頭:“確有此事。先主入蜀之後,幾次大戰,損失的老兵很多,特別是東征那一次,精銳損失殆盡,丞相率領的人馬,除了一些蠻夷兵之外,大多是剛徵募的新兵。”
“既然是新兵,那現在攻魏是不是有些倉促了?爲什麼不等練好了兵再行動?”
傅興舔了舔嘴脣,眼神避開了魏霸的注視,看着青黑色的帳底,半天才強笑道:“這些事,我一個小小的都尉哪裡能知道。令尊官職鎮北將軍,自然知道內情,你爲什麼不問他?”
魏霸笑笑,沒有再問,低下頭喝粥。傅興的神情告訴他,傅興顯然知道些什麼,但是他不能對他講,這裡面也許涉及到什麼朝堂之上的隱私或鬥爭什麼的,大家心中有數,卻不能宣之於口。這無關交情,這是官場上的潛規則。看不懂的人沒資格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
傅興仰面出神,魏霸埋頭喝粥,誰也不說話,大帳裡只有魏霸喝粥的聲音,和彭小玉搓洗布巾的嘩嘩水聲,氣氛一時有些壓抑。
魏霸喝完了粥,又陪着傅興說了幾句沒什麼營養的閒話,這才起身告辭。魏霸出了帳,暖洋洋的太陽曬在身上,忽然有些睏意。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彭小玉端着水盆從帳裡走了出來,將髒水倒在一旁,正好看到他微蹙的雙眉。她猶豫了一下,抿了抿嘴脣,鼓起勇氣說道:“少將軍,我聽說漢中太守府的主簿程安是南鄭大族,雖談不上什麼累世官宦,可也是經驗老到的前輩。少將軍如果有什麼不解,爲什麼不去請教他?”
魏霸一愣,不禁一拍額頭,笑道:“你看我,居然把這麼好的一個老師給忘了。多虧你提醒,我這就去看看程老先生。”他走了兩步,又突然想起了什麼,折回來問道:“你怎麼知道程老先生?”
彭小玉低下頭,怯怯的說道:“漢中四姓,趙李程張,程家位列第三,婢子雖然孤陋寡聞,卻也聽說過。”
魏霸應了一聲,剛準備走,忽然覺得有些刺耳,轉過身來盯着彭小玉的眼睛。“嘿——我說彭姑娘,你這是拐着彎子罵我孤陋寡聞啊。”
彭小玉慌了手腳,連連搖頭:“少將軍誤會了,少將軍誤會了。婢子可沒這個意思。”
“哼哼,我看你分明有。”魏霸做出一副窮兇惡極的樣子,叉着腰,抖着肩,連聲冷笑:“我說彭姑娘,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魏家對下人管教很嚴的,你想必不知道,我剛剛在南鄭的莊園裡把一個大管事的屁股打得皮開肉綻,他現在還沒能起牀呢。你要做我的婢女,難保不會如此,爲你的安全計,我還是早點送你回家吧。”
魏霸一邊說一邊瞟向了彭小玉瘦削的臀部。她在輜重營幾年顯然吃了不少苦,根本看不出這個年齡的少女應有的豐腴,看得魏霸一陣心酸,那點兒半真半假的邪氣也淡了許多。彭小玉卻被嚇得臉色發白,不敢再看魏霸,低着頭,說了一聲:“我去看看傅都尉。”轉身便進了帳。
看着彭小玉慌亂的背影,魏霸摸摸下巴,覺得有些無趣,調戲一個醜丫頭有什麼意思。他自我解嘲的笑了一聲,轉身去找程安,可是一個念頭卻在他的腦海裡盤桓不去。
這丫頭屁股上不會也有青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