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吳懿所料,第二批魏軍很快趕到,立足未穩就發起了攻擊,不給自己一點喘息之機,也不給蜀軍一點喘息之機,完全以亡命徒的姿態展開了攻擊。
又一陣激烈的戰鼓聲響起,樊城的守軍再一次士氣大振,樊城雖然搖搖欲墜,卻依然掌握在魏軍手中。
孟達有些氣急敗壞,連續攻打了兩天,僅是他的部下傷亡就已經接近三千人,眼看着兩次即將破城,卻又因爲魏軍援軍到來而功敗垂成,他非常上火。好在到目前爲止,吳懿的陣地依然固若金湯,沒有任何動搖的跡象,他還沒有被夾擊的危險。
孟達此時有些體會到了當年關羽的窘迫。城池就在眼前,似乎再吹一口氣就能拿下,可是使勁了渾身力氣,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就是無法成功。
成功就在咫尺之遙,卻又像是天涯海角,這是何等煎熬人的情景。不過我比關羽幸運多了,我現在身後有吳懿的一萬大軍,不用擔心有人抄我的後背,不會落得關羽兵敗如山倒的悲慘局面。
想起關羽,孟達有些慚愧,當時如果不是他和劉封鬧彆扭,而是從房陵出兵,助關羽一臂之力,也許樊城就拿下了,也不會有後來的那些事。
往事不堪回首,多想無益,還是着眼於眼前,拿下樊城,建立功勳,夯實自己的根基再說吧。
孟達暗自嘆了一口氣,再次下令攻擊。與此同時,他派人詢問吳懿,還有多少時間。吳懿很輕鬆的擺擺手:“讓孟子度放心,就司馬懿的大軍全部趕到,我也能力保他的後背不失。司馬懿要想殺到他的身邊,就必須踩着我吳懿的屍體衝過去。
聽到回報,孟達大笑,鬆了一口氣。
吳懿說得輕鬆,其實心裡一點也不輕鬆。僅僅是半天時間。司馬懿的大軍就到了一大半,幾乎每半個時辰,就會有兩三千人趕到,一趕到就投入戰鬥。隨着司馬懿本人趕到現在,魏軍的士氣達到了高潮。兩萬魏軍發動了潮水般的攻擊。一波猛似一波,不停息的撞擊着蜀軍的陣地。
縱使有精心準備的陣地,縱使有強悍的軍械助陣,可是面對兩倍於已的魏軍捨命狂攻。吳懿還是承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這時候就看出了當初吳懿安排任務的用意,他是主將,卻把攻城的任務交給了孟達,自己承擔了阻援的任務。當時他的很多部下都不理解,包括魏霸也有些想不通。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昭然若揭。
如果阻援的是孟達,當傷亡達到一半的時候,孟達還會再堅持嗎?肯定不會,他會毫不猶豫的撤退。能在撤退之前通知戰友一聲,便已經是仁義至盡了。要讓他拼光所有的人馬,就爲了擋住援軍,爲別人攻破樊城爭取機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吳懿能。他要的是立功。他不在乎傷亡。他率領的這些人馬不是他的私兵,而是朝廷的兵。只要有了功勞,哪怕將這一萬多人全部折在這裡,他也一樣能加官進爵。
只有他可以不講傷亡,和司馬懿死磕到底。換了孟達。早就逃之夭夭了。
天色漸漸的黑了下來,相隔五里的戰場上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雙方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繼續戰鬥。一個要不攻下樊城誓不罷休,一個不解樊城之圍絕不收兵。雙方都咬着牙。使出最後一分力氣,力爭取得最後的勝利。
戰士們依然在廝殺。
魏軍用半天時間急行軍三十里。然後又立刻投入戰鬥,他們已經累到了極點,只是憑着一口氣在拼搏。蜀軍以逸待勞,體力上要好過魏軍,不過他們面對的是三倍於已的敵人,苦戰了一天,同樣的疲憊不堪。戰場上已經血流成河,屍體狼藉,腳下的泥土被鮮血浸溼,一腳踩下去,吱吱作響,溼泥就像是冤魂的手,拽着每一個將士的腳底,要費更多的力氣,才能移動身體。
對已經筋疲力盡的戰士們來說,這無疑又是一個考驗,心理上和生理上的雙重考驗。
咆哮了一聲,不少霹靂車支撐不住如此密集的攻擊,終於不堪重負,成了一堆破爛的木頭。不少連弩車也沒有了最初的雄風,開始不斷的卡殼,輜重營的匠師們忙得滿頭大汗,還是無法讓他們恢復。
軍械的減損,進一步削弱了蜀軍的優勢,蜀軍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魏軍開始一步步的將陣線前推,離吳懿的指揮台也越來越近。不過蜀軍並沒有放棄,他們不斷的發起反擊,希望能將魏軍趕出去。魏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得的代價。
廝殺了一聲,手臂已經酸了,腿已經麻木了,嗓子也啞了,喊聲殺不再那麼激昂,卻多了幾分慘厲。戰鼓聲依然在響,像是空谷餘音,又如飄蕩的幽魂,在戰場上空迴盪。
“將所有損壞的軍械全部點着,扔到陣前去。”吳懿的臉色蒼白,卻依然冷峻,如同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他的眼神中沒有慌亂,只有決絕,沒有退卻的打算,只有血戰到底的決心。
這一戰,進行到這裡,他可以說已經完成了一半任務。大半天時間,司馬懿至少在這裡損失了上萬士卒,荊襄戰區的實力大損,接下來的戰局對蜀漢非常有利。
可是,這不代表吳懿就很輕鬆,相反,他現在非常緊張。
魏霸也非常緊張。
司馬懿的異常舉動,讓他們聞到了危險的味道。
兩軍作戰,從來沒有不留後手的情況。不到萬不得已,第一個將領都會在手上留一支人馬,以備在必要的時候投入戰場,一舉奠定勝局,或者在主力撤出戰場的時候殿後,以防止被敵軍追擊。今天司馬懿卻是全力以赴,沒有留任何後備力量,他的親衛營是最先投入戰鬥的,損失也最大,苦戰半天,幾乎是損失殆盡,無力再戰。其他的部隊也是一到戰場就投入戰鬥,毫無例外。
這意味着什麼?司馬懿不通兵法?顯然不可能。吳懿也好,魏霸也罷,都不會做出這麼簡單的判斷。局勢緊張,司馬懿只能全力以赴?這個也無法解釋,樊城就算丟了,也不代表荊襄戰場最後塵埃落定,司馬懿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那就只有另外一個可能,司馬懿還藏了一手,或者說,他還有能夠充當後手的力量即將趕到戰場。
會是什麼呢?
魏霸和吳懿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魏軍的鐵騎。就目前收到的情報而言,三十里以內沒有其他的魏軍,就算有其他魏軍主力正在趕來,也無法充當司馬懿的後手。能夠擔當這個重任的,只有魏軍縱橫天下的鐵騎。
鐵騎有強大的戰鬥力,又有足夠的速度,三十里,只不過是一個時辰的事。他們一旦發動,留給斥候的時候就非常有限,完全可以起到奇兵的作用,一舉決定勝負。
到目前爲止,這只是一個猜想,可是隨着戰局的進展,這個猜想越來越有變成現實的可能。吳懿不得不防,果真有鐵騎出現的話,他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這次攻擊樊城的戰鬥必然是一個慘敗之局,這兩萬苦戰兩天的大軍很可能全軍覆沒。
吳懿決定收縮防線,做好撤退的打算。只要能及時的退到水師的戰船上去,魏軍的鐵騎來了也拿他們沒辦法。
可是魏霸不同意這麼做。現在雙方僵持不下,都憑一口氣撐着,任何一個舉動,都有可能引起整個士氣的動搖,都有可能改變戰場上的態勢。魏軍鐵騎畢竟只是猜想,天色已黑,他們就算到,也很難像白天一樣發起攻擊,最大的可能休息一夜,明天早上發起攻擊。己方還有時間,有這一夜時間,他們還有機會拿下樊城,在鐵騎到來之前,就奠定勝局。
吳懿也有些猶豫,他何嘗捨得放棄這個機會,只是他作爲一軍主將,他不得不爲潛在的危險做好應變的準備。
“將軍,你別忘了,司馬懿可能有後手,我們也有後手。”魏霸安慰道:“我兄長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馬參軍足智多謀,萬一魏軍鐵騎出現,他們不會坐視不管。既然他們還沒有出動,那說明我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那你覺得司馬懿這是幹什麼?他在耍詐?”
“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魏霸雖然心裡沒底,卻還是很肯定的說道:“我從夏侯玄的話裡聽得出來,司馬懿之前在鄧塞怠戰,有向曹睿討要兵權的可能。如果曹睿真把兵權給了他,他有足夠的優勢,爲什麼要這麼急着攻擊?不用多,一萬鐵騎在手,他就能讓我們疲於應付,左右支絀。他現在強攻,正好說明他手中沒有鐵騎。”
吳懿沉吟不語。
見吳懿猶豫,魏霸又進一步的打包票:“就算他有,我想我兄長和馬參軍的六千人,也能擋得一陣,不會連緩衝的時間都沒有。等收到消息,我們再退也不遲,司馬懿攔不住我們。”
吳懿目光閃爍,沉吟良久:“子玉,你這可是賭博啊。一旦輸了,我們可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那將軍是賭還是不賭呢?”魏霸笑盈盈的說道。
吳懿撇了撇嘴,哈哈一笑:“你敢賭,我又豈能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