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懿正站在地圖前端詳,聽到魏霸進來的腳步聲,他轉過頭,看着魏霸笑了笑,剛要說幾句閒話,便一眼看到了魏霸手中的船模,不禁收起了笑容:“子玉,大過年的,也不來給我拜個年,整天鑽在匠作裡,原來就是做這個?”
魏霸不好意思的拱拱手。雖在軍營,可是這幾天大家都很輕鬆,互相拜年,聚在一起玩耍,像他這樣一頭鑽在匠作裡打造模型,連給上官拜年都給忘了的,還真是不多。
“將軍海涵,一時忙得忘了,現在就給將軍拜個晚年。”
“晚年?”吳懿戲謔的笑道:“我有那麼老了嗎?”
“這個……”魏霸窘迫的乾笑了兩聲:“是屬下口誤,口誤,將軍正當英年,豈能言老。屬下的意思是說,給將軍拜個遲到的年。”
吳懿哈哈大笑,大步走過來,一手撫着魏霸的背,一邊讓人準備酒菜。“子玉,你不要多心,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你忠於國事,我看在眼裡,喜在心裡,豈有怪罪之理。我雖然沒什麼能力,做不得大事,這點肚量卻還是有的。來來來,坐下說話,且讓我看看,你又做出了什麼精妙的軍械。”
吳懿身份尊貴,又是長者,他可以開玩笑,魏霸卻不能不講禮節,也跟着開玩笑。吳懿開玩笑,那是平易近人,他要和吳懿開玩笑,那就是沒有家教了。
魏霸恭恭敬敬的入了座,把船模放在一邊,先敬了吳懿幾杯酒,把拜年的禮節走完,至於禮物,就只能回去再補了。估計夏侯徽已經準備好了。只是他這兩天一直呆在作坊裡沒回去,她也沒辦法。
喝完了酒,魏霸拿出了那隻船模,對吳懿講解了一通,又說明了一下試驗的經過。吳懿認真的聽着,不時的插一兩句嘴,最後放下了酒杯,問了一個問題:“這一艘船,能突破魏軍的防線嗎?”
“有七成的把握。”魏霸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他也做過相應的測試了。“只要對方的樓船數量不超過三艘,有七成的把握可以突破防線。”
“那已經很不錯了。”吳懿又問道:“速度上,有優勢嗎?會不會因爲船體加蓋了鐵甲之後變得沉重,影響速度?能不能保證在魏軍的追擊下全身而退?”
蒙衝本來是一種小型戰艦,專門用來衝鋒陷陣的。速度快,機動性好,但是攻擊能力不強,防護也不足。加裝了鐵甲之後,速度大受影響,所以魏霸乾脆捨棄了速度的優勢,一心做大做強。把它變成一個攻堅與防衛能力同樣出色的裝甲船。這樣一來,速度自然受到了影響,儘管他把所有不必要的裝飾件都去掉了,速度依然只比最慢的樓船快一點。和普通的蒙衝無法相提並論。
畢竟船就那麼大,要想保證攻擊能力,就要保證戰士的數量,留給槳手的空間有限。不能大幅度的增加槳手的數量。就無法提高速度。
這是在特定的動力條件下的兩難選擇,魏霸也無法解決。
“這麼說來。一艘船解決不了問題。”吳懿搖搖頭,愛不釋手的看着那隻船模。“子玉,我不是捨不得這艘樓船,你要願意,大可以拿去改裝,就當是個樣品。將來等我們大舉伐吳時,可以造上幾十上百艘這樣的裝甲船,相信孫權一定會俯首稱臣。只是現在,我不贊成你用一艘船去冒險。”
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意味深長的看着魏霸:“子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魏霸也慢慢的冷靜下來。吳懿說得對,這一艘船再先進,也解決不了問題,而且因爲速度的原因,它很可能被魏軍攔截,落入魏軍之手。如果不能保證全身而退,那寧可暫時不用,等更好的時機再說,以免技術泄漏到敵人的手中,弄巧成拙。他的機械技術高明,可是不代表敵人就沒有聰明人,據說魏國那個馬鈞就仿製出了霹靂車,威力比他打造的也不差。馬鈞獨立研發改進的連弩車,也幾乎能與他改進的連弩車抗衡。如果再讓他看到這艘裝甲船,很難保證他不會同樣仿製出來,說不定還能做得更好。
可是動力問題,真的沒什麼好招啊。
魏霸對吳懿的態度很滿意,畢竟吳懿是支持他的工作的,意見也算是中肯。可是他一時半會的也想不出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他又造不出蒸汽機,否則可以造一艘螺旋槳的蒸汽船,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從吳懿那兒出來之後,魏霸多少有些沮喪。好在他前世做技術,已經習慣了技術方案優異,經濟可行性不足而被否決的情況,這一世每日反思,在心性上又有了大幅度的提高,這點沮喪也僅僅是那麼一會兒的事,很快就被他用正面情緒代替了。
魏霸半路上去找了一下馮進,把結果說了一遍。馮進有些失望,卻也非常理解。吳懿說的也有道理,在沒有必勝把握的情況下,貿然出動,是一個很不明智的事。
馮進沒有怪魏霸,但是他的失望落在魏霸的眼裡,魏霸卻有些不安。他帶着船模,回到自己的營帳。夏侯徽和環兒、鈴鐺正圍在一起說話,一看到他進來,連忙起身相迎。環兒行了一禮,匆匆的走了。魏霸一屁股坐下,這才覺得有些疲倦。
兩天兩夜,幾乎沒有真正的睡過一個囫圇覺,縱使他的身體很結實,也有些累了。
“參軍是先休息,還是先吃點東西?”
“不吃了。”魏霸吐了口氣,靠在案上,伸出兩條腿:“幫我打點熱水,我想泡泡腳,然後好好的睡一覺。”
夏侯徽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魏霸靠着案,看着那隻精緻的船模,眼皮不由自主的開始打架。等夏侯徽和鈴鐺打了熱水進來,魏霸已經睡着了。
夏侯徽和鈴鐺互相看看,無奈的苦笑。
“想不到他做事還真拼命。”鈴鐺輕聲說道:“這年頭。肯這麼吃苦的年輕人可不多。”
“是啊,像他這種不愁前程的富貴子弟,肯冒險詐降的,更不多。”夏侯徽蹲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抱起魏霸的一隻腿,脫去他的靴子。靴子還沒完全脫下,那三天沒洗的腳臭味就涌了出來,充斥整個大帳,險些薰夏侯徽一跟頭。就連鈴鐺都不由自主的掩住了鼻子,用手連連扇動,低聲叫道:“真臭,臭死了。”她見夏侯徽苦着臉,一副快要嘔吐的樣子。連忙將她推開:“姑娘,你放着吧,我來。”
夏侯徽實在是忍不住了,從小到大,她什麼時候聞過這麼臭的腳。她連忙起身跑出了帳,蹲在帳門口,雙手扶膝。一陣乾嘔。魏風和環兒正好匆匆的走來,一看到夏侯徽這副模樣,不免有些詫異,喜得眉毛亂顫:“這麼快就有了?還是子玉厲害啊。”
夏侯徽莫名其妙。隨即又明白過來,羞得滿臉通紅,連忙說道:“參軍太累了,剛剛睡了。”
“啊。已經睡啦?”魏風懊喪的拍拍腦袋,“我還想着過來給他道個歉呢。”
魏風這兩天不是一次兩次過來想給魏霸道歉了。夏侯徽從環兒那裡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由,連忙笑道:“校尉,你是參軍的兄長,還不知道參軍的脾氣?他又怎麼會計較校尉的酒後之言。放心吧,他不會記在心上的。”
“我知道子玉心善,可是那天喝多了,我一時失言,說了對不住子玉的話,不道個歉,我自己過意不去。”魏風一邊說着,一邊抽了自己兩下:“唉,這酒是不能喝,一喝就滿嘴胡言亂語。”
見魏風如此自責,夏侯徽也不禁感慨不已,只好又勸了魏風幾句,這才把他勸走。
送走了魏風,夏侯徽轉身進帳。鈴鐺已經把魏霸的兩隻腳摁在熱水裡,用力的搓洗着,看那樣子,似乎恨不得搓掉一層皮。夏侯徽忽然想起魏霸爲夏侯懋夫婦準備的足浴桶,又想起彭小玉那熟練的足底按摩技術,不由得一陣失落。
我除了頭腦聰明一點,讀過一些書之外,還有什麼能耐?虧得魏霸不是一個苛刻的人,否則我就連侍候人都不會,做個妾也做不好。
見夏侯徽坐在一旁,看着熟睡的魏霸出神,鈴鐺用胳膊肘捅了捅夏侯徽:“姑娘,你進來幹什麼,這裡太臭了,你還是先出去,等我收拾好了。你再進來。咦,你總看他幹什麼?他雖然長得還算英俊,可是天天看,還沒看夠,非得這個時候看?”
夏侯徽一驚,這才發現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魏霸那張略帶疲憊的臉上。她剛想起身離開,卻看到魏霸的眉頭輕輕的皺了一下,然後嘆了一口氣,神情中帶着些許緊張,些許擔憂,像一個面對着未知危險的孩子,露出了本能的恐懼。
這是魏霸平時自信從容的表情大相徑庭,夏侯徽從認識魏霸那一天起,就沒看到過他這種表情,哪怕是在長安爲間,甚至是被她識破身份之後,軟禁在郿塢的那些天,魏霸永遠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露出內心的恐懼。
這絲髮自本能的恐懼,一下子打動了夏侯徽。她忽然又想起了魏霸的那句話:讓我們兩個同病相憐的可憐人互相幫助,相擁取暖。
“姑娘,你怎麼還不出去?真的想看,以後有的是機會。”
夏侯徽微窘,連忙說道:“我不是看他,我是看……”她目光一掃,看到了滾落在魏霸腿邊的那隻船模,連忙說道:“……這隻船,咦,這是什麼船,是蒙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