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邽城東五里,幾十只艘船並排橫在河中,船上的船伕們滿頭大汗,正將一塊塊寬大厚實的跳板連在一起,組成一道橫跨渭水的浮橋。他們動作熟練,配合默契,看得出來,這是多次練習的結果。
很快,一道浮橋成形,船伕們剛剛直起腰,一縷煙塵就從遠處的山谷中衝了出來,直衝雲霄。
“下水,固船!”領頭的一個大漢大叫一聲,率先跳下了水。一手扣住一隻船,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人形鎖鏈,將相鄰的兩隻船緊緊的固定在一起。其他的船伕也跟着跳了下來,濺起一陣陣水花,肌肉虯結的胳膊像鐵鑄的一般,將原本還有些搖晃的船穩住。
冰冷的河水迅速浸透了他們的冬衣,像一把把小刀,割扯着他們的皮肉。不少人凍得倒吸冷氣。
魏霸和趙廣各領一支騎兵,飛快的衝到河邊,他們沒有下馬,卻放緩了速度,戰馬邁着輕快的腳步踩上了浮橋。水中的船伕仰着頭,看着高坐在馬鞍上的騎士,露出緊張的神情。
魏霸低着頭,看着那些黝黑樸實的面龐,非常感動。現在是臘月,渭水冰冷刺骨,跳到水裡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這些船伕雖然常年操船,可是如果不是強迫,他們肯定不會輕易的下水。爲了完成這次突襲,這些船伕也受了不少苦。他們不僅要將糧食和石彈、軍械從臨渭運來,還要跳進冰冷的水裡做人形鎖鏈,爲的就是騎兵能快速通過渭水,直逼上邽城下。
魏霸想起了爲了勝利跳進冰冷河水中的沂蒙六姐妹,這些船伕雖然沒有那麼高的革命自覺性,卻也同樣值得尊敬。他一手挽繮。一手撫胸,微微躬身:“辛苦了!”
沒有出現熱淚盈眶的感人場面,水裡的船伕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目光隨着他的身影向前移去。
緊跟在魏霸身後的親兵魏興看到了,有些生氣,不過他沒有大罵這些船工,只是搖了搖手中的戰旗,大聲吼道:“參軍有令,向所有的船伕致敬——”
一聽到這句命令。所有的騎兵都舉起手,行撫胸禮,向水中的船伕微微欠身。那些船伕也明白過來,知道這是魏參軍下令向他們致謝,頓時激動起來。他們不會說太多的漂亮話,只是咬緊了牙關,用力拽着船隻的鐵鏈,儘可能的不讓船隻產生大幅度的晃動,以免有戰馬受驚,導致騎兵落水。
後續的騎兵看到前面的同伴,也有樣學樣。一個個井然有序的經過了浮橋,經過那些船伕時,都躬身施禮,有的還輕聲問候。
“辛苦!”
“多謝!”
兩千餘騎。小半個時辰就全部通過了渭水,他們在南岸列陣,撥轉馬頭,面向渭水。跟着陣前的魏霸,高高的舉起了右手。
“等我們勝利的消息!”魏霸扯着嗓子。大吼一聲:“出發!”
“出發!”騎士們齊聲應和,開始小步奔跑,向上邽城下奔馳而去。
上邽城下,激戰正酣,郭淮率領最後的五千精銳,猛攻胡濟的陣地。胡濟發出求援信號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顧及援軍什麼時候到來。面對魏軍兇猛的攻擊,他下令所有的霹靂車、連弩車無間斷射擊,然後親自充領親衛營趕到了第一線,與手持長矛的步卒們一起,頑強的阻擊魏軍。
霹靂車在轟鳴,將一顆顆石彈砸上魏軍的上空。石彈在空中呼嘯,砸在地上,大地震顫,塵土飛揚;砸在盾牌上,盾牌炸裂,盾牌後的魏軍士卒慘叫着倒地;砸在人身上,骨斷肉碎。
連弩車也在咆哮,上箭手們將最後的箭匣塞進了弩車,弩手們開始瘋狂的射擊,一支支弩箭連續飛出,拉成一條條黑線,源源不斷的向遠處的魏軍飛去,猛烈的射擊讓魏軍連頭都擡不起來,他們只能躲在盾牌的後面,全力奔跑,希望能活着衝到蜀軍的陣地前。很多人無法完成這個願望,在霹靂車和連弩車的全力射擊下,上邽城西門外的這三四百步的戰場成了修羅場,無數的魏軍倒在了這幾百步的距離上。
郭淮暗自心驚,他發現自己低估了胡濟,本以爲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射擊,蜀軍的石彈和箭枝儲備已經耗完,沒想到胡濟還有如此數量的存貨。魏軍的傷亡迅速增加,大大超過了他的估計。
不過,到了這一步,郭淮也不可能再退回上邽去。這是張郃給他的機會,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也必須擊敗胡濟,和張郃夾擊向朗,完成這最後一戰。胡濟的反擊雖然猛烈,卻還不至於能夠逆轉戰局。
“殺!”郭淮在親衛們的保護下,冒着如雨的石彈和利箭,衝到了蜀軍的陣前。他的運氣不錯,這麼遠的距離,只是肩窩中了一箭,有鐵甲護體,箭頭入體不深,傷得不算重。可是他身邊的親衛就沒那麼幸運了,有三人被石彈擊中,當場死於非命,至少有三十多個被箭射中人或戰馬,生死未卜。
聽着那一聲聲慘叫,郭淮心疼不已,這些可都是跟隨他征戰多年的郭家子弟,上陣以來,就沒有一次損失如此慘重的。今天爲了能將功贖罪,他不得親自衝殺在最前線,這些郭家子弟組成的親衛傷亡也迅速增加。
“殺死胡濟!”郭淮看着數十步的胡濟,拔刀大喝,催馬向前衝。親衛們齊聲怒吼,縱馬向前。蜀軍將士不甘示弱,數十柄長矛刺來,將衝在最前面的騎士和戰馬刺死,又用力頂着戰馬,不讓他們繼續前進。戰馬衝擊的力量太強,十幾個步卒一齊起用力也支撐不住,不由自主的向後滑去,腳上的鞋幾乎都被擦掉到了底。
“射死他們!”
“射擊!”
隔得較遠,手中武器無法接觸的將士不約而同的怒喝着,舉起手中的弓弩互相射擊。在這十多步之間,箭矢飛馳聲不絕於耳,一個個戰士中箭,發出悶哼或者慘叫。戰馬嘶聲着。擡起蹄子亂踢,蜀軍將士破口大罵,用矛刺,用刀砍,四五個人圍着一匹戰馬,有的殺馬,有的拉着馬背上的騎士,將他們扯下馬來,亂刀砍死。
郭淮的親衛們個個身材高大。驍勇善戰,他們坐在馬背上,一邊催馬前衝,一邊用鋒利的戰刀左劈右砍,硬生生的殺出一條血路。向胡濟衝了過去。
胡濟看着越來越近的魏軍騎士,緊張到了極點,郭淮快要擊破他的陣地了,援軍還沒有看到任何蹤影,自己難道要死在這裡?他不住的向郭淮身邊的上邽城方向張望,祈禱着魏霸快點出現。
郭淮不知道胡濟在看什麼,以爲胡濟是看他。他更加憤怒。大聲命令着騎士們加速衝擊,殺死胡濟。
他的命令剛下,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雄渾的戰鼓聲。戰鼓聲來自遠處,卻在迅速的接近。在戰鼓聲之中,夾雜着一陣陣悶雷似的響動。
這是騎兵衝鋒的聲音。
郭淮詫異的扭過頭,他以爲是張郃派騎兵繞過渭水,從背後來支援他。可是他又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安。因爲張郃沒有提到這個安排,他要把擊破胡濟的任務完全的交給他。只有這樣,他的功勞才能彌補他的失誤。更何況如果是魏軍的騎兵,沒有道理不提醒他讓開道路。
當他看到從塵土中衝出的戰旗時,他震驚了。這不是魏軍的騎士,魏軍中也沒有姓趙或者姓魏的將領。
他們是蜀軍!
一陣冷汗透體而出,郭淮突然間意識到了巨大的危險正在逼近。他看着三四百步外的上邽城,知道了蜀軍的用意所在。
“撤退——”郭淮狂吼起來,他放棄了近在眼前的胡濟,撥轉馬頭,向上邽城狂奔而去。蜀軍從上邽城東衝出來,目的只可能有一個,奪取上邽城,
“撤回上邽——”郭淮連聲嘶吼,眼睛都急紅了。他把上邽城裡的一萬多士卒幾乎都拉了出來,城裡只剩下馬遵等人和一些失去了戰鬥力的殘卒,如果蜀軍來襲,他們肯定抵擋不住。
郭淮的反應很快,可是戰場之上,數千士卒攪殺在一起,又豈是說分開就能分開的。不少魏軍士卒聽到了命令,卻不明白這個命令是什麼意思,己方已經佔了上風,正是擊破蜀軍的好時候,怎麼突然要撤退?而更多的士卒連命令都沒聽清,他們已經殺暈了頭,根本分不清哪個是蜀軍的命令,哪個又是己方的命令。他們只知道奮勇搏殺,砍倒面前的每一個敵人。
郭淮心急如焚,心不住的往下沉。他也知道,在激烈的戰鬥中被敵人突襲,幾乎沒有倖免的可能。自己爲了一舉成功,根本沒有後手。面對這種意外情況,他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郭淮一面竭力重組戰陣,準備就地防守,一面派出騎士向張郃求援。我背後遇到了蜀軍的騎兵突襲,請將軍立刻支援。
傳令兵向戰場兩邊飛奔而去,他們有四五十個人,能活着趕到張郃面前,不知道能有幾個。
郭淮剛剛派出求援的人,魏霸和趙廣帶着兩千多騎就殺到了他的身後。魏霸踩着馬鐙,站了起來,舉起手中的環刀,厲聲長嘯:“加速!衝鋒——”
“衝鋒——”趙廣舉起手中的長矛,迎風舞動。一千精騎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捲起一陣狂飈,向慌亂的魏軍後陣衝了過去。
“射擊!”司馬唐千羽一聲大喝,單手舉起了手弩,扣動弩機。“呯”的一聲響,三隻弩箭離弦而去,正中一個魏軍軍侯的胸口。魏軍軍侯翻身落馬。
上千的騎士舉起了手弩,向魏軍後陣射出了一陣密集的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