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至少你這麼小小個頭,壓不死我
病房裡,沈涼墨已經在傷重之中,掙扎着爬了起來,大逆不道的用匕首對着沈南生,而沈南生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屋子裡一片狼藉,好像是進行過一場最劇烈的打鬥。
沈涼墨的匕首在沈南生的脖子上,已經割開了一點皮肉,一絲鮮血順着匕首的蓄血槽緩緩地滑落。
父子倆雖然沒有動槍,但是此時的情況,亦是生死之間。
見到這樣的情況,蘇薇如何不驚,如何不害怕?她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父子爭鬥的大逆不道,畢竟不同於和敵人一般的鬥爭。
沈涼墨聽到開門聲的動靜,看到蘇薇端着食物站在門口,她因爲害怕和驚懼而瑟瑟發抖的樣子。
他倏然一下收回匕首,身體也因爲承受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高大挺拔的身體重重跪下,發出巨大的聲音。讓蘇薇心一驚,馬上上前,放下手中餐盤跪在沈涼墨身邊,伸手去攙扶他。
沈南生近在咫尺,本來完全可以伸手接住兒子,卻根本沒有伸手,任由他就那樣跪了下去。此刻,冷冷地看了一眼兒子,臉色一片冷硬,轉身拂袖而去。
沈涼墨望着他的背影,眸中神色凝得十分深層。
這麼多年了,他才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父親。
從來沒有。
不瞭解他有什麼想法,不瞭解他的所作所爲。不瞭解原來他有那麼狠心……
蘇薇跪在沈涼墨面前,伸手去攙扶他,他非常高大挺拔,全身都是常年鍛鍊的結實肌肉,此刻,腿傷和身上剛剛做過手術的子彈傷痕,讓他自己也無力支撐。
蘇薇本就嬌小,哪怕是用了所有的力氣,也扶不動他。
“沈涼墨,你站起來……”蘇薇急得掉眼淚,他本就是赤着身體,身上纏着紗布,經過剛纔的事情,紗布上的鮮紅此刻正在滲透出來,不停地冒着血,讓他整個人看着都非常觸目驚心。
蘇薇的眼淚落在他的手掌上,沈涼墨的腿疼得無法動,看着她調整着姿勢,努力想要把他扶起來。
“沈涼墨。”她臉頰漲得通紅,鼻尖上一層薄薄的細密汗珠,嬌小身體靠在他的肩下,用盡全力想要幫他站起身來。
沈涼墨的肩膀靠在她的身體上,此時是他在半抱着她,而不是她在竭力攙扶他。因爲她太認真而努力,所以反倒沒有察知。
他閉上眼眸,下巴頂在她馨香的秀髮上,貪戀她身上甜美的氣息。
蘇薇擡頭,焦急道:“沈涼墨,你怎麼了?你……”
一個趔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的身體也撐不住,隨之而來壓了上去。
“沈涼墨,沈涼墨……”蘇薇擔心得快哭了,他卻驀然睜開了雙眼,神如寒潭一樣的眼眸裡,撞進了她清淺淡然的眼眸。她的眼眸裡一片焦急,有擔心,也有關切。
蘇薇大喜:“你沒事吧?”
隨即發現他眼眸清明,根本不像是有事的樣子,惱了,推他道:“起來!”
“起不來。”沈涼墨微微擰眉。是實話,想壓她在身下很久了。放手讓她離開,去到易沈軒的懷抱裡,是他做過最灑脫也是最痛苦的決定。那個時候,不想讓兩難的決定給她壓力。也不想讓她得不到他完整的愛。
可是後來……後來才發現,她什麼都捨得爲別的男人付出,卻連他的挽留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包括生下他的孩子,卻是爲了別的男人。
所有的憤怒都被激發。
卻在她身處危險時,整顆心都被提起來。子彈打在他的身上,爲她換來了安寧,連痛,都是甘之如飴。
此刻她溫軟馨香的身體就在他身下,讓他怎麼可能起得來?
“你!”蘇薇真的生氣了,使勁伸手去推他。他怎麼能夠這個樣子。她見他傷重,好心好意來攙扶他,他卻反倒不知好人心。
他那麼高大,那麼強壯,所以那麼重,肌肉也硬得鋼鐵一樣,壓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她艱難地喘息,心都快要被他擠出來了。不然爲什麼會一直在跳,跳得還那麼的快……
“你再不起來,就沒人能夠救沈謹言了。”蘇薇下最後通牒。
沈涼墨劍眉長挑,認真審視身下的女人:“嗯?”
蘇薇咬脣:“我……我已經快被你壓死了。”
“哦。”他冷冷應聲,翻身躺倒在另一邊。
蘇薇忙要爬起來,卻腰上一下子被圈住,整個嬌小的身軀被大手帶住,轉眼,她就趴伏在了他身上。
“喂!”蘇薇氣急了,現在這樣和剛纔那樣,有什麼本質區別?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簡單道:“有區別。至少你這麼小小個頭,壓不死我。”
還壓得我很舒服。他在心裡補充道。
“你!”蘇薇說不出別的字來,似是患了失語症。在面對他的時候,她本能地就會緊張,會不安,會忐忑,會不知道說什麼話才能緩解彼此之間的各種狀況。
她睜大眼睛怒視着沈涼墨,他看着清淺淺淡的眼眸,所有的情緒都寫在那淺淺的眸子裡。他覺得有些累了,也很痛,緩緩閉上眼睛:“我起來不了,你也扶不動我。陪我躺會兒吧。”
這是VIP加護病房,所以地上鋪了地毯,室內氣溫恆定,倒是不擔心受涼的問題。
可正因爲是加護病房,所以其實只要誰大聲喊一聲,或者站起來按下按鈕,都會馬上有無數的護士護工涌進來,將沈涼墨帶到病榻上。
可是從剛纔到此刻,兩人完全就沒有想到那裡去。一個心疼無比千方百計想要自己扶起他,一個溫香軟玉在懷起不來也根本不想起來,哪怕是躺在地板上也是安心無比。
反倒就這樣傻傻地直接躺在了地毯上。
這要讓蘇格蘭第一高級VIP加護病房護士長知道,得多懷疑自己醫院的業務水平。
蘇薇趴在他強健的胸口,耳邊是他滾燙的氣息,也傳來他快速有力的心跳。
心臟旁邊,就是她打的那一槍。
只差不遠,就直接打中他的心臟了。
會是誰,想要她的性命,也要他的性命呢?
遇到他以後,她已經經歷過太多的事情。
今晚,無疑是對她最大的考驗。她一共也只開過兩次槍,第一次開槍的時候是在姐姐的葬禮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第二次開槍,槍口對準了他的心臟。
打中他的那一刻,她的心跳也有片刻的驟停。她希望自己聽懂了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所以他倒下的時候,哪怕不確定他是否能絕地反擊,她依然將槍丟給了他。
也依然按照他的意思,自己馬上大哭倒地坐下。
她也不知道爲何,兩個彼此傷害的人,在那個關鍵的時刻,居然能夠心意相通,彼此完全明瞭對方的意思。好像是多年的戀人一樣,那樣默契,他說,她便做,配合得天衣無縫。然後共同拯救了彼此,也拯救了沈謙和易沈軒。
那樣彼此傷害,又那樣心靈相通。讓她難以面對這樣的感情,無力承擔以後要走的道路。
沈涼墨,你心底,到底是在想什麼呢?你的心到底有多大,既能裝下姐姐,還要裝下寧可兒,現在還要裝下我……不,你沒有裝下我。只是因爲沈謹言,所以你纔不得不要裝下我。
可是爲何,要等到今天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讓易沈軒承擔那麼多的痛苦呢?
她睜開眼眸,想及今天一整天的事情,眼角有淚水滑落。
淚水沾溼了他的胸膛,因他的身體火熱,更顯得她的眼淚冰涼。
他勾起她的下巴,讓她擡起頭來:“怎麼了?”
蘇薇不想自己細微心情被他得知,搖頭,輕聲問:“是誰……一定要傷害我們?是上次的豹少爺嗎?”
沈涼墨本來平靜的臉色驀然變得十分生硬:“不是。”
“那是誰?小奶包會有危險嗎?”蘇薇最擔憂的依然是小奶包。
沈涼墨動了一下身體,疼痛讓他深深皺眉,他卻連半聲聲音都沒有發出。他淡淡道:“我現在是國際刑警隊隊長,也是沈氏集團掌權人。一個人的成功,是踏着無數人的屍骸骨血上去的。每一個站在金字塔頂尖的人,都踩着別人用血淚鋪就的道路。樹敵,只是我們上位的必備進程。”
平淡的話語,蘇薇聽得心頭髮顫:“那小奶包……”
“身爲沈家的男人,他們也需要承擔這樣的重任。”沈涼墨冷聲道,忽然提高了聲音,“若是害怕樹敵便不做事,那算什麼?我既然敢樹敵,就不怕敵人來尋仇!他們倆是我的血脈,做事有我和相同的性格。”
他說這話的時候,劍眉斜飛入鬢,態度強硬,意氣風發,熱血澎湃男兒狀態,讓人動容。
蘇薇久久沒有說話,低聲問道:“那,你愛他們嗎?”
沈涼墨忽然翻身,長臂爲枕枕在她的後腦上,將她環抱在懷裡:“爲了救沈謹言,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我明白了。”蘇薇低斂了眼眸,所以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他也要護她平安周全。兩排密而卷的長睫微微的扇動,像是微風中被略略驚擾的蝴蝶。
“少爺,少爺!”沈木來不及敲門,推門進來。
一進來,就驚奇地發現病榻上沒人。然後更驚奇地發現,自己家的大少爺正在蘇薇摟摟抱抱地躺在地上,他馬上背轉了身,一邊關門一邊說:“哎,少爺去哪裡了呢?怎麼到處都沒有人?”
一向嚴肅得和沈涼墨一脈相承的沈木,一本正經地說這句話的時候,喜劇效果十足。
“沈木,不用演了。回來!”沈涼墨叫住了他。
沈木只得收起自己爛得足以得金酸莓獎的演技收起來,跑步回來:“少爺!”
蘇薇羞得臉上赤紅一片,雙手摸上去一片滾燙。她很快便站了起來,低斂雙眸。
沈木上前去扶沈涼墨,壓住心頭的疑問:護工呢?護士呢?按鈕壞了嗎?因爲站不起來所以就在地上滾嗎?
他目不斜視地將沈涼墨扶起來到了病榻上,沈涼墨淡淡問道:“什麼事這麼急?”
沈木才記起自己是有正事來的,低聲彙報道:“少爺,當年爲夏小姐做催眠的醫生已經找到了。他在醫院出事的時候,受了重傷,所以後來一直在遙遠的鄉下隱居,爲偏遠地區的窮人看看病。”
沈涼墨眼眸一勾:“找他回來。”
“已經聯繫過了,他說不願意再來浮華的大都市。何況他的身體……其實並一定能夠撐到來這邊。當年醫院爆炸,他受了劇烈的震盪,傷到了肺部,多走幾步,便咳得連肺都要咳出來了。”
沈涼墨捏了捏眉心:“失去記憶,可以逆轉嗎?”
“催眠暗示病人忘記記憶,並非是清洗病人記憶,只是將這段記憶封存。封存的記憶是可以再次找回來的。可是……”
“可是什麼?”
沈木聲音更低了:“這名催眠醫生是專門給代孕母親做記憶催眠的。爲了不給代孕的家庭產生後顧之憂,這些代孕母親的記憶是必須被徹底清洗的。所以他在進行記憶催眠的時候,用了一種特定的藥……然後配以催眠,這段記憶就被徹底清除了!”
“該死!”沈涼墨的拳頭砸在了病榻上。
蘇薇也在一旁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她的腦子又開始有點抽痛起來了。
當年,爲何要去代孕呢?自己和母親的生活雖不是大富大貴,可是簡簡單單也並無缺失。她的記憶裡,一直是記得當初,自己和母親一起生活,母親爲了讓自己多長見識,遊歷各國,所以纔會頻繁地換工作。
到最後,母親病逝,銀行裡通知她去領取遺產。她用部分遺產抵消了母親生病住院的費用,剩餘部分,給了成東卿。
對於成東卿,她一直是感激的。那時她年紀小,二十不到,縱然有錢,也無法將母親的骨灰帶回國內。正是他和大哥夏思翰一起,到瑞士來幫母親處理了後事,完成了母親的遺願。
母親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母親一再叮囑她要好好的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所以成東卿追求她的時候,她並未過多考慮,只想回報他的恩情,也應承對於母親的承諾。
平平淡淡的三年感情,對於成東卿,一直都是親情一般的存在。結婚是成東卿提出來的,可是悔婚,也是他做的……
現在想起來,才覺得真是太平淡的三年,她居然連兩人之間的相處,一件有印象的事情都想不起來。
唯一記得的只是,處理母親後事時,他一直在她身邊的陪伴。
可是,沈涼墨卻說……卻說母親和她當時在各個大家族之間遊歷,只爲尋求一個上位的機會。
而母親的病,也不是病,是被人打斷的雙腿。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不信!母親不是這樣的人,她自己更不是!
她想要找回失去的記憶,可是卻被告知,完全不可能!
爲什麼會去代孕?爲什麼代孕所得的錢,剛好是母親留給她的錢相同的金額?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他查到的東西,和她記憶裡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蘇薇雙手捧住腦袋,臉色一片蒼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一點記憶都沒有了。腦子裡完全沒有那個時間段的事件可供她搜尋!
一片空白,空白讓她驚懼,也讓她害怕!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
“夏小姐,夏小姐?”沈木拍了拍她的肩膀,將她從混亂中拍醒了。
“夏小姐,請你陪伴少爺。”沈木輕聲道。
蘇薇擡手將眼角的淚水擦去:“嗯。”
沈木拉開門離去,她端起了食物向他走過去。
食物還有餘溫,她低聲道:“沈先生,你吃一點吧。”
剛纔還叫他沈涼墨,這會兒變成了沈先生?他道:“手疼,擡不起來。”
明明剛纔禁錮她的時候,那麼有力,讓她無從反抗。蘇薇擡眸,見他胳膊傷的紗布,也滲出了大片的紅色血跡,她只好拿了勺子,舀了一勺到他脣邊。
他張口吃了,冷硬的表情上一下子就有了愉悅神情,她做的東西,從來都可以討好他挑剔的口味,毫無例外。
比他吃過所有任何東西都要好吃。
他吃得很大口,像是餓了很久。可是縱然是吃得那麼急,也絲毫不影響他的優雅和大氣,反倒顯得男人氣息十足。
一會兒,便將她端來的兩份食物全部吃光,臉上還有意猶未盡的神情。蘇薇有點訝異,卻也沒有想太多,他和小奶包從來吃她做的東西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美味……讓她的心裡,升起了一點小小的虛榮。
最後一口,他嚥下。然後低聲道:“過來一點。”
蘇薇毫無防備地湊近他,他大手一伸,攬住了她的腰,低頭攫取她的紅脣,輾轉廝磨。她做的食物讓他意猶未盡,所以只有吃她來飽腹了……
蘇薇手中的碗落在地上,在地毯上發出悶悶的一聲。
“啪”的一聲。
楊素青的耳光落在沈南生的臉上,她的傷口讓她頹然後退,坐倒在了椅子上。
可是她眸光裡的憤怒似要將他吞噬。她一字一頓:“爲了你的私心,連兒子都可以不要了嗎?”
“隨你怎麼說。”沈南生不爲所動,看着楊素青。
“上次你要傷害蘇薇,這次你依然這麼做,甚至不惜傷害墨兒……南生,到底是什麼,讓你心底的仇恨這麼強大?”楊素青喃喃自語,“當初離開你,是我不對……可是墨兒和蘇薇都是無辜的。墨兒是你親生兒子!”
沈南生臉上的神情就如凝固了一般,楊素青站起來,抓着他的衣領,瘋狂質問:“到底要如何……才能了結?才能化解你心頭的仇恨?才能放開孩子們?”
“今次去擊殺墨兒和蘇薇的人,領頭的是我的親信。所有的人已經被墨兒親手殺光了不是嗎?”沈南生低聲,“他那麼強大,我還能做什麼?縱然我有再多私心,又能將他怎樣?”
他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帶血的脖頸:“只要再下手重一公分,我早已不能站在你面前。你以爲你自己的兒子,帶着我血脈的兒子,是那樣坐以待斃的男人嗎?”
楊素青大吃一驚:“墨兒知道是你了?!”
沈南生一顆顆扣好釦子,不置可否:“爲一個女人就被攪亂心智,不配做我沈家的男人!”
楊素青脣角邊帶上了一絲嘲諷:“你又是被誰攪亂?”
“沒有人!沒有人能夠攪亂我!”沈南生打掉她的手,居高臨下看着她,“所以墨兒也不能被任何人攪亂!他是強大的、無所不能的男人,不可以被任何女人攪亂心智!”
他張開雙臂,似是俯瞰天下,又似是張狂擁抱全世界的權力:“擾他者,死!”
楊素青掏出匕首,格在脖子上:“如果你要傷害他,除非我死了!”
“你早就死了!”沈南生冷眼看她,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轉身,甩開門離去。
楊素青一身的冷汗,坐倒在椅子裡。
沈老太太出現在沈南生面前,看着這個比自己高出太多的兒子,淡淡道:“如果我說……只有蘇薇在,才能救沈謹言呢?”
沈南生一怔。
沈老太太道:“所以,要傷害蘇薇,從我的身軀上踏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