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亂的馬匹終於停了下來,謝清歡當機立斷,豎起手掌切在蕭朗月後頸。
蕭朗月原本就被她攬在懷裡,此刻無聲的軟到在她的懷中,明豔的面容上盡是冷汗。
謝清歡小心地將她的腳從馬鞍上解下,方纔那一下牽扯,到底還是傷了她,腳踝處迅速腫脹起來。謝清歡跪坐在地,讓蕭朗月的身體依偎着自己,伸出一隻手在她受傷的腳踝處按了按,確實只是扭傷並沒有造成骨頭斷裂之後鬆了口氣。
林天華他們急急奔過來,瞥一眼蕭朗月的腳,再想想方纔那種危急的情況,不由道:“謝清歡,你太魯莽了。剛纔要是有什麼差池,你跟蕭朗月兩個人都有危險!”
謝清歡垂着眼簾,聞言冷冷笑了,卻沒有應聲。撇開別的不說,那人籌謀一個月,只爲等待今天這麼個機會,在這時候下手,單這份耐心,也當得一讚了。
陸臨這一個月來跟謝清歡的對手戲很多,在劇中雖然也算惺惺相惜,但明面上到底是對手,飈戲的時候也想着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因此他對於謝清歡那一瞬間的氣場變化把握更準。
威亞事件那會兒他跟謝言墨都不在劇組,但事後也聽到一些風聲,說是謝清歡恐怕會武,而且功夫還不弱,所以她輕而易舉地表現出一種常人難及的獨屬於武者的冷硬氣場。
陸臨原本不信,今天親眼見了,才終於確定了傳言非虛。
如果說平常時候謝清歡就有些難以捉摸,那麼此刻,無聲沉默着的她更是難測。
謝清歡的手指在蕭朗月的腳踝傷處流連,驀地使力下指,只聽得清脆地一聲響,錯位的骨頭回歸原位。蕭朗月雖然失去了知覺,仍是不由自主地一抖。
謝清歡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帶着幾分複雜,慢慢擡手將她貼在面頰上一縷被冷汗溼透的頭髮順回腦後去,而後抱着她起身,冷冷地掃過圍在身邊衆人的臉:“記住,今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林天華聞言皺了皺眉,就謝清歡當初在暗殿裡幾乎將伏擊的人打成殘廢這點來看,她根本不是那種會息事寧人的性子啊。
謝清歡當然不是想要息事寧人,只是方纔蕭朗月擊在她肋下的那一肘,必定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她自以爲這月餘以來,對蕭朗月足夠上心了,卻沒想到仍是讓人鑽了空子。
對於攝魂術,謝清歡略有了解,但知之不深。在大雍,攝魂術因爲操控人的意志,使其做出違背本性甚至是傷天害理的事情,被列爲旁門左道。以瞳術攝魂的門派家族甚至遭到了殘酷的血洗。
攝魂術的時限性極爲彈性,完全取決於施術者,短則數個瞬息,長則一生,不一而足。謝清歡絕不會讓蕭朗月一輩子受制於攝魂術,當務之急是要找人破了攝魂術,今天驚馬的事兒自然要瞞着她。
謝清歡略一沉吟,轉手將蕭朗月遞到謝言墨手上,直言不諱道:“言哥,陸小哥,勞煩你們照顧一下蕭蕭。”
言哥跟陸小哥是幾個人混熟了之後,私底下對他們的稱呼。
謝言墨也清楚謝清歡跟蕭朗月之間那牢不可破的友情,小心地將蕭朗月接過來,有些擔憂地看着面色淺淡的謝清歡:“歡歡,你既然叫我一聲哥,有什麼需要儘管提,不用跟我客氣。”
“是啊,”陸臨也在一邊搭腔道,他跟謝清歡和蕭朗月屬於不同的公司,平日裡也沒什麼交集,這部戲之後以後未必還能有合作,但這一個月來,他心中對謝清歡也是服氣的,“人多力量大,辦起事來也容易。”
“謝謝,”謝清歡誠懇道,“若是有需要,我定然不會客氣。”
謝言墨聽了這話,心中暗暗一嘆,謝清歡這人面上看着隨和,但骨子裡倔強得很,絕不會輕易開口求人。
陸臨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對謝言墨道:“言哥,蕭蕭這腳還腫着,不如我們先帶她去會所裡的醫務室看看?”
這個丹楓會所是專門供人休閒娛樂用的,除了可以騎馬還有別的項目,但凡涉及到體育類的,總難免有個磕磕碰碰的,因此會所裡邊有專門的醫務室,用來處理不怎麼嚴重的傷勢。
謝言墨見謝清歡站着不動,但神情間顯然是贊同陸臨的,便知道她不願意讓自己跟陸臨兩人捲入這事。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謝清歡這麼做也是爲自己考慮,謝言墨也就不堅持了,抱着蕭朗月對林天華點了點頭,與陸臨兩人往醫務室去。
待兩人走遠,謝清歡才直視着林天華,冷冷問道:“這丹楓會所是誰家的產業?”
林天華被她烏溜溜的眸子盯着,呼吸微微一滯,還是答道:“路家的。”
“路子允?”謝清歡冷哼一聲,“我記得上回在雍華宮吃飯,是你做東。那次我說的話不夠清楚嗎?”
“謝清歡,上次是蘇師傳話的方式不對,你不要放在心上,也大可不必對路家對我小舅舅這般防備。”林天華沒料到她到了這會兒了還在糾結當初蘇沐的傳話,苦笑一聲,“我今天帶你們過來,也是要付錢的。”
謝清歡的神色並沒有因此而有所緩解,只負了手冷冷道:“這馬場的負責人是誰?”
“謝小姐,是我。”旁邊一人自剛纔起就一直拿着塊手帕在擦汗,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怕的,臉色很不好看,聽到謝清歡問了,立馬閃身上前,恨不得把腰給折成九十度,“敝姓楊,是專門管理這馬場的經理,您有什麼疑惑,儘管問我。”
這丹楓會所是T市最頂級的會所,沒有之一,能在這會所裡佔一席之地,管理某個項目的,擱在外面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謝清歡自然知道這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尊重,這位楊經理此刻對她如此謙卑,想當然爾,是看在上頭那位大老闆的份上。
謝清歡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無比厭煩。生在高門,執掌門戶,帝師之尊,位極人臣,到而今脂粉豔麗演繹人生取悅世人,這中間落差何止千萬重。
但是,即便今生身份已經尷尬至此,她也並未放任命運擊碎風骨,從此依附於人做那媚骨花。
楊寬見她不語,心中也是忐忑。路子允的話一早就經了蘇沐的口傳遍了所有T市從屬於路家的產業,別的地區的領頭人應該也得了消息。謝清歡如今的身份還沒浮出水面,但作爲第一個能讓路子允傳話的人,她本身也不容小覷了。
這丹楓會所用的人,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這些年來也沒出什麼亂子,路子允對這一塊很放心,基本上不費心思在這上面。但如今,會所裡的馬無緣無故地驚了,還差點傷了謝清歡,這不是要命嗎?
楊寬忍不住又抹了把汗,站在謝清歡旁邊心中直打鼓。
謝清歡靜靜看他一眼,想着這也是個聽令與人的,沒必要跟他爲難,淡淡道:“楊經理,你找個人去看看那馬的馬掌。”
“好的,我這就去。”楊寬應了一聲,摸出手機撥號,“小馬呢,叫他馬上來馬場!”
謝清歡眉眼間滿是冷淡,連那種敷衍樣的溫和也都斂去了,慢騰騰踱到倒地的馬匹旁邊,對尾隨而來的楊寬道:“它的腿傷了。”
楊寬這個時候一個頭兩個大,今天出了這樣的事,自己這經理的位子還能不能保住都兩說呢,胡亂了應了一聲。“啊,是的,我知道了。”
謝清歡看着有些語無倫次的楊寬,眉心微微一蹙:“叫獸醫過來給馬正骨。剛纔情急之下,不得不這樣,若是需要什麼賠償……”
“不用不用,”楊寬趕緊搖手,“這哪兒需要您賠償啊,這馬驚了您,該是我們賠償您!”
謝清歡聞言,似笑非笑地斜睨一眼:“哦?是嗎?來這會所的每個客人,都是一視同仁的嗎?”
“這是自然!”楊寬覺得自己大約是掌握了什麼信息,誠懇地保證道,“顧客就是上帝,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自然要提高服務質量,讓上帝賓至如歸。”
謝清歡的目光落在中了麻醉槍,癱在地上的馬上,目光冰冷。林天華站在一邊兒充當人形背景,佯狂向來擅長逢迎,這會兒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搭訕,實在是謝清歡的冷氣壓太過強烈了。
等了片刻,從遠處跑來一個身穿丹楓會所工作服,頭戴同款遮陽帽的年輕人,直跑到楊寬跟前道:“楊經理,您叫我?”
楊寬眉毛皺得能夾死蒼蠅:“誰叫你了?小馬呢?”
“小馬鬧肚子,讓我先頂他一下。”年輕人不急不緩地應道,眼角餘光瞥一眼倒地的馬匹,“這馬,有什麼問題嗎?”
“小馬這肚子鬧得倒真是時候,”楊寬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你先去看看那馬蹄。”
“是,楊總。”年輕人應了一聲,單膝跪地,小心地拖起馬腿,細細看了釘了馬掌的馬蹄,半晌,極其小聲地咦了一聲。
“怎麼?”楊寬心頭一跳,趕緊問道。
年輕人熟練地將馬掌卸下來,略伸長了胳膊,將拆下來的馬掌送到楊寬面前,又給謝清歡看了看,“似乎是被人做過手腳。”
“什麼似乎?這根本就是被人做了手腳!”楊寬不看便罷了,一看頓時火冒三丈,“我平時是怎麼跟你們說的?這騎馬不同於網球那些運動,若是出了什麼事,後果難料!讓你們時常檢查這些器具,你們當我的話餵了狗是吧?”
這年輕人姓呂,跟那位鬧肚子的小馬一樣,也是這馬場的直接管理人之一,專門負責檢查馬匹的各類用具,他跟小馬向來謹小慎微,反覆檢查,在會所工作三年有餘了,從未出現這種情況。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也不會推卸責任,只低下頭認錯道:“是我們的錯。”
“你的錯?你倒是講義氣!”楊寬冷冷一笑,“這匹馬向來是小馬照看,他怎麼偏偏就今天鬧了肚子?”
小呂聞言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瞥一眼謝清歡,轉而向楊寬道:“楊總懷疑小馬?”
“我何必懷疑?直接調監控錄像出來看。”楊寬瞥一眼小呂手中的馬掌,厭惡道,“你們在馬場時間也不短了,是不是自家的東西,難道還分不出?”
小呂聽了這話,頓時鬆了一口氣,知道暫時沒什麼事了。只是小馬是老手了,手感又準,這種東西連他都能一下子摸出不是會所的東西,他怎麼會失手的?
楊寬這時候充分表現了一個領導人該有的風度與幹練:“謝小姐,您放心,馬場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謝清歡淡淡一笑,點頭道:“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