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這趟來美國,雖然行程緊湊,卻是不虛此行。看到蕭朗月好轉,委託給事務所的投資都有收益,西部的那個大農場效益也不錯。
謝清歡心滿意足地帶着謝持靜的骨灰跟謝十三踏上歸途,回到了融溪謝家。
這時候已經臨近農曆新年,可以選擇的吉日不多,只避開需要忌諱的日子,按照立碑的風俗將謝持靜重新安葬在謝家祖墳之中、
謝清歡是謝持靜以及嫡支唯一的血脈,戴孝主持葬禮。
謝持靜跟謝持節是一母同胞,嫡親的姐弟,因此葬得很近。
謝持節當年是飛機失事身亡,骨灰什麼的就不用想了。當年謝持靜人在國外,他的葬禮是由謝十三主持的,立的衣冠冢。
謝家的祖墳比當初瑪麗三世爲謝持靜選的墓地還要大些,氣氛也更加肅穆一些。
謝清歡先前也曾在謝家小住過幾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老宅裡抄書,偶爾跟路子允出去在這個小鎮上四處走走看看,卻沒有以謝家子嗣的身份來祖墳拜祭。
那時候謝持靜還沒有遷回來安葬,謝十三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小姐雖然不排斥,但心裡確實不那麼坦然。所以她不提這事,謝十三也不會主動提起。
這是謝清歡第一次見到這個時空裡謝持節的墓。
墓碑上有他的照片,年輕而沉靜,脣角含笑,眉眼溫潤。
謝持節。
謝旌。
謝清歡父母早逝,長房嫡支只她一個,自幼被祖父帶在身邊教養。記憶中祖父總是寬袍廣袖,身姿端嚴,即便笑着,也帶着三分威儀。
這個時空的謝持節跟她祖父的面容並不十分相似,風貌氣度卻是異曲同工。
真是傷腦筋啊。謝清歡心中長嘆,是該叫舅舅呢,還是稱呼祖父好呢?
如果先前,謝清歡只是徹底放下了對大雍少帝以及謝家最後的一絲牽掛,那麼此刻,她清楚地感覺到,跟那個時空的所有聯繫都已經斬斷。
大雍並不存在於這個時空的歷史長河之中,也許是因爲有了祖父這個先例,她才能在時空的縫隙之中,因爲謝清寧的移魂之術,來到這裡。
未知的世界,當真是讓人驚奇。
妥善地將謝持靜安葬了,立了碑,少了紙錢,供了瓜果,又恭恭敬敬地磕了頭,這才帶着風塵僕僕趕來的幾門旁支親戚回到謝家的老宅子。
謝清歡的年紀不大,輩分卻不低,這幾門親戚最多也就只是跟她平輩。
謝十三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明確說了,謝清歡是嫡支唯一的血脈了,謝家老宅子這一脈上下事務都由她全權做主。至於這幾門旁系的,只是掛着親戚的名頭,其實已經多年沒有正經走動了,也就是過年的時候謝十三才會代謝持靜問候他們一聲。論情論理論法,他們都沒有資格替她做出任何決定。
只是背景提要般的一番話,謝清歡卻頓時聽出點別的意味來:“怎麼?”
謝十三這番話,就差明着告訴她,不用把那些親戚放在眼裡了。要知道大家族看重嫡支是必然的,但旁門偏系也不是就不重要了——一棵大樹,將枝枝蔓蔓的修剪一下,有利於養分分配,保證樹長得更加茂盛。但是這枝枝蔓蔓也不能全剪了,不然的話,單留一個樹幹,也不成。
皇帝都尚且有三門窮親戚呢,更何況一般的世家大族。融溪謝家經過了戰火與動亂,也就剩一個世代書香的殼子了,且這殼子還因爲人丁不旺而顯得格外薄弱。
如今過來幫忙立碑的這四家,算起來其實是比較親近的了,其他的都隔了幾代,疏遠得還不如一般的鄉里鄉親了。
謝十三似笑非笑:“小小姐知道如今謝家資產中之前的都是什麼?”
“古董、字畫還有那些自家人也不能借出藏的古籍?”謝清歡託着腮,手指輕點,“甚至是謝家老宅?”
“沒錯。無論是古董、字畫、古籍還是老宅,都價值連城。當然,老宅子的價值可能略遜一籌,畢竟當初翻修恢復的痕跡太大,比不得b市的那些老四合院值錢。”謝十三點點頭,看向謝清歡,“小姐拍戲之餘,可有讀史?”
謝清歡微微頷首。
謝十三淡淡道:“謝家子弟,不論男女,皆要讀書。當初動亂,對書香世家是個沉重的打擊,古董不必說,字畫跟古籍都不定保得住。家裡如今剩下的這些,還不到動亂錢的四分之一,就這還是前頭幾位老爺們拼死設法保下來的。”
那場動亂確實慘烈,對謝家的影響也不小——那時候本就子嗣不豐了,又折了一些,導致嫡支越加凋零。
謝清歡聽了他的話,瞭然地點頭:“這次來的幾家,都是前頭老爺們的後人?”
“是的。”謝十三淡淡道,眼中帶着絲絲嘲諷,“若不是還有這點恩義在,他們跟那些出了五服的親戚也沒什麼兩樣了。”
出了五服,這親戚關係就相當淡薄了。謝清歡對這個時空的歷史也瞭解一些,當年動亂,持續的時間確實不短,知識分子受到的打擊也嚴重,底子薄弱的貧苦百姓反而好些。
謝家在戰時棄筆投戎,捐軀赴國難的子弟不少,所以先前雖然很有些家底,但在動亂時並沒有受到過大的打擊,古籍字畫都是謝家歷代積累的,是謝家的根,自然要想盡辦法不至於損毀。
謝十三特意提醒她,想來是因爲先輩們出了力,後輩們便想着撈點好處?
謝持靜突然離世,卻留了遺囑將謝家甚至是她自己拼出來的家產都留給了她。只是,當時謝清歡顧忌着道格拉斯家,並沒有將她遷回來安葬,自然也就沒有正式認祖歸宗,如此一來,在那些旁系親戚眼中,這些古董字畫就還是謝家的。
若是沒有她,這些名義上的近支稍微運作一下,歸屬權旁落也不是不可能。
謝清歡覺得好笑:“難不成他們還要拉下臉同我爭不成?”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趨。謝家現存的那些古物,年代都久遠了,價值不可估量。誰都不是傻的,想要分一杯羹很正常。”謝十三說道。
謝清歡曾經去過拍賣行,也打聽過古物的收藏價值,再想想謝持靜的遺囑上那些驚心動魄的數字,不算謝持靜自己掙的那些,謝家的藏就是一筆十分龐大的財富,也能難怪謝家老宅從外面看,古樸卓雅,內中卻是機關林立,最先進的現代防盜設施用得也毫不含糊。
“十三叔,之前你並沒有提到這個。”謝清歡悠悠道,心裡想着不知道後邊到任的謝十四心性究竟如何,整日面對着隱形金山能把持得住嗎?
“事情既然還沒到眼前,我何必說出來給你添堵?”謝十三看着她,卻是輕輕一嘆,“再者,我瞧你在娛樂圈也沒怎麼跟人打交道,真要指望你跟他們對上,也不現實。”
尤其是,謝清歡可能不知道,跟高級知識分子打嘴仗比跟人打架還累。
謝清歡看着他,表情十分無奈:“既然如此,你現在又何必告訴我?事情就在眼前了,我都沒個準備。”
謝十三隻當沒看見她的表情,輕描淡寫地道:“當初小小姐招呼都不打,就跑去道格拉斯家,不也沒事先準備?”
喲,敢情先前鋪墊那麼多,就是爲了拐彎抹角地說她不該一點兒口風都沒漏就回歸了道格拉斯家。謝清歡悠悠一笑,而後輕嘆一聲:“哎,左右已經這樣了,到時候見機行事。若是他們識相,肯好好講道理那是最好。若是不識相,呵呵——”
話是如此說,謝清歡還是隱隱覺得這事兒有點棘手。
來的這幾門據說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一點兒也不辱沒這個謝字,搞不好人家還是一片好心以免謝家敗落在她的手裡。
回到謝家老宅,分賓主坐下,謝十三泡了茶,又將今天依舊泡在藏的謝十四也叫來,讓他跟謝清歡見見。
藏的書籍不能帶到外面來,電子掃描跟存儲設備也不能用,所以謝十四這會兒正在藏抄書抄得如癡如醉。正所謂讀書百遍,不如抄書一遍,所以對於抄書這個活兒,謝十四一點兒也不覺得枯燥,甚至十分喜歡。
聽到謝十三的召喚,他十分不情願過來。謝家的這位新家主年輕,且之前不是文化圈的人,聽說也沒在學校里正經念過書,可能沒法聊到一塊兒去。
不過——謝十四在藏看到了她的謄抄——她的字倒是很不錯,不比那些自小練起的差。
略微躊躇了片刻之後,謝十四還是戀戀不捨地放下了筆,慢騰騰起身,向正廳走去。
謝十三卸任的時候,將謝十四的資料發給了謝清歡。
所以,謝清歡也知道,謝十四有博士學位,是個狂熱的古文化愛好者。
原本按照謝持靜的設想,這一代謝家只剩下謝清歡一個獨苗,且她還不是按照謝家傳統認真教養的,守護者的存在也不那麼適合現代的市場環境,不如就到謝十三這一代爲止。
誰知道謝十三因爲謝持靜之死提前退休,謝十四死活自薦爲守護者,就爲了自由出入藏。
謝清歡端正地坐在主位上,看着謝十四不緊不慢地走進來。他的身形瘦削,面容十分清俊,面色卻有些蒼白,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鏡,看上去很是文雅。
他走進來,對謝清歡微微一躬:“小姐。”
謝清歡微一擡手,他便直起身,看向坐在一邊的幾人:“幾位,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