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等待着她的血盆大口(6000+)
雲裳屏息,纖睫輕輕垂着,眸子被掩蓋看不出情緒,只見嘴角輕輕勾了一下,勾出無限的悽楚與悲涼,她淺笑着啞聲說:“菲菲,你不要傻……”
“以前的時候,我沒有跟你們刻意強調斯然的身份,是因爲他對我們溫和無害……可是,雲菲,如今他已經開始拿陸洺止下手,哪怕沒真的觸及到我們雲家,這也是個再明顯不過的警告……好殘忍的警告,不是麼?”雲裳輕輕柔柔地淺笑起來,弧度小的似乎讓人看不到,“姐姐在這裡,可以完全地自保,但是你們……你,爸媽,都記住不要再對林亦彤有半點正面的衝突傷害,菲菲,你重複一次,記住了嗎?”
雲菲的眼睛盯着外面天邊悽慘如火燒般的朝霞,眼眶都快瞪得繃裂,握着刀的手急劇顫抖,猛然“砰!!”得一下甩手摔在自家的廚房裡,嘶喊出聲:“你難道就讓我這樣什麼都不做地縱容她!!!她林亦彤就是個賤人,你要我就這樣看着她好好活着!!什麼都有!什麼都好!什麼代價都不必付出不用被報復的嗎?!!!!”
她已經瘋了,眼淚倉皇地掉,手舞足蹈地將廚房裡的櫥櫃都弄翻,鄰居都被這撕心裂肺的嘶喊咆哮聲震得蹙起眉來。
那一瞬,雲裳的脣變得前所未有的蒼白玳。
黑河的整片天空此刻急劇地暗下去,猶如風起雲涌的海一般,可暗不下去的,是她的心。也是她水眸裡瞬間由極度的恨與痛激發出來的晶亮寒光,風聲呼嘯得更緊更大,肌膚都感覺在寸寸撕裂,她被凍得泛白的脣輕柔貼近聽筒,低柔道:“……你說得很對……菲菲,死這個字,太簡單……她該付出的遠不止這些……”還有更悽慘與殘忍的,剝筋剔骨般的一切,“……去警局看看……然後,等我的電話……”
氣若游絲的嗓音被急劇吹散在寒風裡面,似乎在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信號就斷了,嘶啦嘶啦的噪音充斥着整個耳膜,雲裳站在原地任由零下四十度的寒風吹打着,垂下的長睫上浮起霜凍的冰雪,掩蓋了她所有濃烈激憤的情緒。可猛然,就感覺有更厚的軍用衣裹上她的肩膀,厚實的雙臂緊緊攥住她,雲裳一怔,水眸迅速地轉過去,看到了風雪之中的另一個身影。
“幹嘛一個人在這兒?冰天雪地的,你也不怕凍壞?”那雙大手戴着厚厚的皮絨手套,高她一大截,露着雪白的牙齒朝她笑着,皮膚是軍人特有的結實古銅色,在黑河惡劣的環境下有皸裂的痕跡鼓。
纖睫一顫,雲裳輕輕抓過那件軍用棉衣,小心翼翼地轉身:“楊參謀。”
這精英倍出的特種軍隊裡,從來都不乏有野心的男人,別的男人頂多覬覦着隨行的女軍醫或小小的女通訊員,而這位征戰沙場多年的楊參謀眼界卻高得嚇人,直接瞄上了他們首長霍斯然的女人,這位據說海外歸來的女高材生雲裳。
“走走走,這兒冷,我帶你到我帳子裡暖和暖和去!”楊參謀大手摟住她的肩膀,笑着往回帶。
垂眸,水眸冰冷刺骨,擡頭時卻已經恢復了暖意,雲裳笑了一下,掙開得絲毫不動聲色,楊參謀的眉剛要蹙起,那輕柔如水的嗓音就已在耳邊響起:“您跟着我霍大哥好多年了,他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他提起過我麼?”
楊參謀對上她的眼,蹙蹙眉說:“你吧太早,別的事我倒是都知道的,幾年前出任務,結識了一幫天南海北的兄弟,上面把他直接提拔成上將,前些年死了兩個,後來他結了婚,結的挺麻煩還鬧了老長時間,我都知道……”
雲裳聽得心裡微微動容,凝視着遠方,嫣紅的脣輕啓:“那林亦彤跟顧景笙,你應該都認識……”
楊參謀一怔,嘴角嗤笑着冷冷一勾:“那個小子……”
雲裳輕輕挑眉,表示着疑惑,那眼波流轉的神情讓楊參謀看得一陣發愣,口乾舌燥身體發燙,艱澀道:“軍艦和他老婆那檔子事而已,你跟他近,你應該都知道。”
——就這些??
雲裳自然不甘心只聽這些,纖手擡起,輕輕攏了一下耳邊的碎髮,楊參謀立刻皺眉,裹着皮手套的手立馬捂住她的,呵斥道:“凍壞了!!”
這女人的手,真小,小得快要從他厚厚的皮手套裡面溜出去。
雲裳輕輕柔柔地笑起來:“你知道其他的事,卻不肯跟我講,搞這些虛的……做什麼?”
毫不費力地輕輕抽回手,她往前面的營帳走去,楊參謀的眸色一下子黯沉下去,深呼吸了幾下才又緩步跟上去,嗡嗡的嗓音堅定而雄渾:“軍隊有軍隊的規矩。別的事好商量,鐵的規矩如果能輕易改得了,那就不叫規矩了……你說不是麼?”
雲裳自然已經猜到了他會說這些,小手已經輕輕滑入了裡面大衣的口袋,輕輕掏出裡面一個肩章來,水波流轉着遞到他面前,淺笑動人:“好多年了都忘了,不太會認……我拿到的這個,軍銜裡叫什麼?”
楊參謀整個人都快僵在風雪中,眼神複雜而熱烈地看着這個女人,魅力無窮,又神秘無限。
“少校。”他啞聲說道。
雲裳含笑做了個標準優雅的古老宮廷禮節,柔聲細語:“我是軍人世家。”
一時間楊參謀感覺自己被塵封了多年的秘密匣子突然就被打開,一切都轟隆轟隆地往外冒。只覺得如果是這個女人想知道,那他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眼神裡那種令人想無限滿足的求知慾與好奇心,激得他這個野心蓬勃的男人有那麼一點點瘋狂。
嘴角魅惑地勾了勾,楊參謀低沉地緩聲道:“當年霍野在境外去世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雲裳輕輕點頭。
楊參謀盯着她,舒展眉眼:“那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很大程度上……八.九不離十……跟顧景笙有關。”
雲裳的臉色,慢慢的,大變。徹底。
“我說的不是證據,不是任何別的有的沒的線索,我是猜測……你見過顧景笙的槍法嗎?我告訴你,這個人,是我曾經見過的人裡面唯一一個可以堪稱神乎其技的人。霍野死的時候是在一片荒島上,狙擊專用子彈從前面近一千四百米的地方橫掃過來直接打穿了他的腦袋……那顆子彈,的確不是國產製造的沒錯……可那種敢、且自信能借助風力溼度減小摩擦甚至拉伸最常射程的打法,除了顧景笙,在我見過的人裡,找不出第二個……”楊參謀一直笑着說這件事,嗓音卻越來越低,“可是從那件事以後,你猜,這樣一個近乎世界級奇蹟的狙擊手,爲什麼會甘願蟄伏在城那種小城……藏着,躲着,除了隊內的犯罪狙擊任務之外,死都不再碰狙擊槍一下……”
雲裳靜靜地聽着,臉上的血色漸次褪去,刺骨的冷風鑽入衣服吹得骨頭生疼,她嘴角的那一絲蒼白卻漸漸變得暖起來,她笑,笑裡有徹頭徹尾的醒悟與感激,那麼真實,只是那眼底深處,透過最後一縷消泯的陽光照出了近乎那尖嘴獠牙的血腥。
像野獸,在暗處,張開了它恨意滔天的血盆大口。
他媽的
深夜霜凍。
冰冷刺骨的手銬,到了夜裡的時候開始變得如同冰塊一樣,稍碰一下就是刺骨的感覺。市警局裡的兩個審訊室對稱着隔開,兩邊的警員不約而同地緊蹙起眉,一前一後地摔了筆,左邊那個還起身拍着桌子暴怒着罵了幾聲,怒火灼燒着拉開了門。
“你那邊怎麼樣?”一個警員努力壓着火氣啞聲問道。
“對不上,”回話的警員擰着領口的領結,抄起桌上的水杯要喝,卻蹙着眉發現已經見底了,“這就是自首的那個?確定麼?還是劉隊親自帶回來?自、首、的、會連口供都對不上!!”
“那女孩連剎車跟離合器都他媽分不清楚!她他媽見了鬼嗎纔會半夜跑去城西撞陸洺止!!!”
問話的警員神情微微狼狽,轉了轉帽子:“可那個副局……他承認,他是動手打過人的。”
另一個警員狠狠踹了一下椅子,一屁股坐下來,“……最噁心這種替人頂罪的!!”
已經時至深夜,實在問不出什麼來只好先關一小時緊閉,彼時的市警局分所暖氣沒延伸到禁閉室,所以顧景笙進去的時候,看了一眼那到審訊室外就斷了的暖氣管,祈禱着她別進來,千萬別進來。可十分鐘後門咣噹一聲,一個女警員已經帶着林亦彤進來了,那兩個人隔着稀薄的空氣對視了一眼,林亦彤就被推了進去。
“你們兩個好好反省!”女警員橫眉冷對的,“對個供詞都對錯,都想頂罪是吧?那成啊,你倆最好商量一晚上商量好了到底誰坐牢給個準信兒!當警察大晚上陪你們倆耗着好玩是嗎?!!”
說完門就想關上,顧景笙已經站起身,微啞的嗓音裡還透着習慣性的優雅與禮貌:“……你們可以不必關她在這裡……她當天有市民醫院的住院記錄,完全足夠當做不在場證明……”
“嘩啦”一聲,門已經無情地鎖上了,女警員盯着他看了一眼,冷笑,收回鑰匙:“要不您找上級說去?副局。”
那飽含嘲弄諷刺的兩個字,直接刺在顧景笙臉上,心裡,他毫不在意,只是薄脣緩緩抿緊,變白,他知道這鐵窗冰冷得很,他凍一晚上沒事,凍不壞,可是她一個女孩子不行,她還有傷呢。
林亦彤小臉也泛着不正常的白,安靜地如同一朵睡蓮站在他身後,等他半晌後轉身,她看了他一眼,啞啞的嗓音問了一句:“……離合器,到底是在哪邊呢?”
起初顧景笙是詫異的,接着就慢慢領悟過來,終於明白了那兩個審訊的警員爲什麼會氣得暴跳如雷了。那死灰般絕望的眸子第一次迸出一絲光亮來,忍不住地笑出聲,背靠在鐵窗上,將這幾天來深深壓在心頭的陰霾全都笑沒了,俊逸的臉滿是許久未現的光芒與神采。
林亦彤也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輕輕柔柔的,在寂靜的深夜裡盪開了一圈一圈溫柔的漣漪。
顧景笙漸漸止住笑,一向挺直的脊背因爲疲憊而隨性散漫地靠在鐵窗上,看着身上塵土點點,有些狼狽的她,低聲說:“我現在好想抱抱你……”
可是……
他淡淡地勾着嘴角淺笑,不去看自己被手銬銬着的雙手,知道不可能,就索性不再去想,不再去奢望。
許久,他慢慢起身走到她面前,側了側身說:“我左邊口袋裡有個錢包,幫我拿出來。”
那纖瘦的女孩兒一愣,被銬住的雙手去拿,果然從裡面拿了一個長條的錢包出來。
“攤開,”顧景笙輕聲囑咐她,“放在地上。”
她依舊疑惑,卻還是攤開後把錢包放在了地上,顧景笙矮身,輕輕釦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詫異的目光裡將她翻轉了一個身,輕輕按下。林亦彤恍惚中被他按着坐在了他的錢包上,她想掙扎,又被他輕輕按住,接着他慢慢坐下來,背對着,讓她慢慢靠上了自己的背。
…………
如果靠在長椅上,牆壁太涼,半夜睡着了容易掉下來。幾年在警局裡工作的經驗讓顧景笙知道靠着長椅睡最合適,怕地上冷氣刺骨就給她墊上,如今抱不了她,就只好讓她靠着自己睡,這樣她稍微一動,他就有感覺,能醒來。
而林亦彤起初不肯坐的原因,是因爲剛剛打開錢包的那一瞬,她看到了錢包側面的那一張照片。
照片裡年輕的顧景笙正在靈山瀑布下緊緊地抱着她,將她親暱地按在胸口,兩個人笑得燦爛如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靜得人心底生寒,終於顧景笙輕聲開口說:“亦彤……明天,最多到明天,這件事一定會有個結果……”
他太過了解雲成君的性格,在他上任副局之前他就曾多次派人調查他的身家背景,而現在,等一旦發現他顧景笙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特殊的後臺之後,他便再不會忌憚他。他要他死,那可能就只是一瞬間的事。所以——
“……你聽我的話,明天再不要這樣胡鬧,做這樣根本沒用的混淆視聽……你先出去……等我以後沒事,你如果還在城的話,我去找你……”他這話是笑着說的,好讓她聽的時候也能感受到他話裡重如千斤的承諾,讓她相信。
疲憊與寒冷讓林亦彤蜷縮起來,她神情恍惚,腦子卻是異常清醒的。
“景笙,”她怔怔地輕聲問,“爲什麼你總是那麼招恨?這纔沒有半年,我就看到你三次被各種各樣不同的人抓?”
顧景笙聽了笑,笑得滿眸蒼涼。三次麼?他倒是沒數過,他只是記起那一次海上出行,那個混血男人對他說過的話了。他說,顧,你死定了。他倒是真的希望是隻有自己死定了,可偏偏,年關之前顧父被政界的黑手拉下馬,而年後,莊靜妍被所在的職業大學培訓中心舉報教授論文抄襲,在京都整個教育界都鬧得沸沸揚揚,她瀕臨倒臺,半生名譽盡毀。而這些事,是顧景笙在京都跑斷了腿,求遍了所有的關係都拯救不了;這些事,林亦彤都不知道。
這些天跟她在一起,他心裡總是一陣冰一陣火的,上一瞬覺得似乎一切都能過去,一切都只是暫時的陰霾;下一瞬就覺得哪兒哪兒都沒有希望了,哪兒哪兒都是一片蒼涼,滿目瘡痍。
“也許……是我做得太好了……”顧景笙笑意更加璀璨,眼眸裡光芒四溢地開着玩笑,“招人嫉妒……”
她也被逗得彎了彎嘴角,甜美如曇花一現。緊緊銬着的雙手輕輕勾過雙腿腿彎抱着,啞聲說:“那,我跟你商量件事……”
“等你出去以後,你快點去找一個家事修養都很好的女孩子,娶回去給伯母伯父看……過兩年,我來當你孩子的乾媽……我知道最近你爸爸媽媽出了一些事,可你知道嗎?到了父母的那個年齡,自己的事業名譽什麼的就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想看到你成家立業,家庭美滿……”她笑得很甜,蒼白的小臉上眼眶卻微紅,“景笙……我知道你一直想問可我卻沒告訴你,是我自私,想要你多陪我兩天……我現在告訴你,我是愛他的,就算我說了分開,也真的暫時分開了,可我愛他,我以後不恨了就還是會回去的……”
“景笙……你不要再等我了,知道嗎?”
顧景笙發誓,這是他這麼些天以來,連聽那麼多的噩耗,連受那麼多的打擊,最感覺到痛的一次。在寒冷寂靜的禁閉室裡,他感覺胸口的那個位置就這樣被活生生地撕開,汩汩地淌着鮮血,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像是被腥甜的血卡住了,發不出聲。
他想轉身,卻轉不了,劇痛讓他輕輕彎下腰來,眼眶因爲強忍而瞬間被染紅,如血的一片。
還在想。
幸好是……背對着她。
“……你還好嗎?”她泛白的小臉輕輕側過,“你在發抖。”
顧景笙聞言立馬回神過來,慢慢停止脊背給她舒服地靠着,仰頭,努力淺笑起來:“……我還好……”
那一陣強烈的抖,卻還是沒有停下來。
她長長的纖睫垂下來,將所有濃烈的情緒通通掩下,鼻音微重地“嗯”了一聲,氣若游絲地說:“晚安。”
“……晚安。”顧景笙的後腦,輕輕觸到了她溫暖的頭頂。
她於是便枕着這樣的溫暖靠着他的脊背睡着了,一室的安靜與寒冷吵不醒心思各異的兩個人。她很快睡熟做了個夢,夢裡沒有自己想象以及期待的情節,只是夢到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回頭時望着來路想回去,卻已遙不可及。
夜那麼短,在第二天醒來時,她渾身僵痛着睜開朦朧的眼,發現顧景笙還在身邊,而她,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時間……用來離他而去。
…………
她要求打一個電話。
正第三次錄着筆錄的警員冷冷擡眸,看着那個清純狼狽的女孩兒,眼裡有着濃重的諷刺和厭惡,放了筆去給她拿監控電話,拿起耳麥聽她打給誰。
林亦彤撥了一個號碼,通話的人語氣冷淡地叫她“嫂子”,她只輕聲說了一句“我想出獄了,你過來吧”,電話裡沉默了許久,憋出一句,“……那我現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