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闆拉住她,道:“什麼人都先放一邊去,袁先生出去接一個貴客,我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好好在他面前露露臉。”
葉夕媱正要說話,大廳裡頓時就喧鬧了起來。朝雕花門處看去,就見酒店的侍者都半躬着腰,他們的影子交疊在毛絨絨的地毯上,一行人踩着那光影交織的地面走了進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世事宛如一鍋熬煮的湯水,漸漸變得稀爛,失去了原本的樣子。在煙熏火燎的世界裡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葉夕媱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入世未深的小女孩,也不是遇到了事情只會躲起來偷偷哭泣的膽小鬼,她也慢慢變得圓滑,直至失去了本來的姿態。
很多事情都變了。但是也有很多事情始終如一。
比如說,他依舊是那麼張狂那麼風光,權勢金錢逼得人人都對他側目而視,他無所顧忌地走在人羣的最前面,身後依舊跟着一幫彪形大漢。
歲月像是一場激烈的戰爭,有人哭喊着閃躲着,有人嘶吼着拼殺着,有人在這場戰爭中輸得一無所有,只好淪爲俘虜交出去了靈魂,也有人輕而易舉地就凱旋而歸,在這場戰爭中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任歲月變遷,她已失去了最初的光芒,而光鮮如他,只讓人愈發覺得歲月無情。
炫目的燈光彷彿都被那種懾人的氣勢所駭住了,剎那間變得冷硬。葉夕媱站在那燈光之下,只覺得渾身冰涼,似乎是被那燈光狠狠抽打着。
大老闆興奮地道:“竟然是十二少!如果我們能拿下這個客戶,那可就飛黃騰達了!”
葉夕媱牽強一笑,只說:“歐陽華律師事務所是他欽點的事務所。他能有多少事情,還會請兩個事務所?”
大老闆就笑,解釋道:“這些年你都不知道這十二少的生意做得有多大!以前他剛剛出道的時候,做事還算嚴謹保守,太過分的事情他也不做,道上那些大哥他也給幾分薄面。但是這幾年他可真算是翅膀硬了,做得那些事,”他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那真叫一個絕!好像是不怕死一樣,誰都敢得罪。搶了吳爺的地盤,把他逼到了那些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公然和雷老大搶女人,讓雷老大都不敢出來見人。前幾年更是在英國和南哥火拼,那陣勢還驚動了當地的政府!”
葉夕媱一蹙眉,欲言又止,自言自語道:“原來是他。”
大老闆接着道:“現在國內還真是他一家獨大!我看都不應該叫他十二少了,他的勢力,哪隻十二個省!”
宴會廳中自然而然地空出了一條道,人羣都往兩旁散開,一聲又一聲的“十二少”不絕於耳。
最遙遠的耳邊呼喚聲,最熟悉的陌生人。
葉夕媱默默地轉身退到了人羣裡邊,有明亮的燈光照在身上,宛如仲夏正午時分的太陽光似的,讓她身上漫出一股股的熱氣,後背上也沁出了一層汗意。她背對着正中間正在行走的那羣人,而她的影子被傾斜的燈光拉得很長很長,本來是可以落在他的身上的,只是卻被無數人踩在了腳下。
一別數年,他的身旁,依舊是奼紫嫣紅、春色滿園。
事務所的那一幫女白領低聲地驚呼:“比照片上還要帥啊!”
“哪隻是帥啊!撇開財富和權勢不談,那身材,那氣度,那舉手投足!我的天哪,他幾乎就滿足了所有女性的幻想了呀!”
“你看你看,他身邊的女伴也好漂亮啊!”
葉夕媱透過人羣之中的間隙掃了幾眼,只看見一條魚鱗片閃閃發光的金色長裙,如海藻般披散的長卷發,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還有轉
身之際露出來的輪廓優美的側臉。多年以前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她這樣光彩奪目,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令衆人羨慕。
只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一段看似光輝燦爛的歲月,卻瀰漫着鋪天蓋地的腐爛氣味。或許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會那種痛徹心扉、走投無路的感覺。
與其換得衆人豔羨,不如求得自身瀟灑。
葉夕媱就笑着道:“年輕真是女人最好的化妝品。”她伸手擋住女同事們的視線,玩笑道:“姐姐妹妹們,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咱們都是奔三的豆腐渣了,還是不要自不量力去摘花了!”
直至那羣身影漸行漸遠一點也看不見了,衆人才戀戀不捨地收回了視線。便有一人問葉夕媱:“你該不會是性取向有問題吧?這麼個尤物在你面前晃啊晃的,你竟然看也不看?”
葉夕媱翻了個白眼,只道:“他哪有在我面前晃。”她頓了一頓,一笑,又道:“他要是在我面前晃,哪還有我的好日子過?”
卓暮颺的到來無疑是把整個宴會推到了高潮。
無數拿着玻璃托盤的侍者來往穿梭於人羣之中,金色的燈光落在花樣繁雜的地攤上宛如水珠似的迸射開來。小提琴聲、鋼琴聲、薩克斯聲交織成一首又一首歡快的舞曲,舞池中的女人們翻飛的裙襬色彩各異。
喧囂聲讓葉夕媱覺得腦袋快要炸開了。彷彿又回到了初到英國的那一年,沒日沒夜地看着法律文獻,那無數的生僻詞彙簡直令她要抓狂。
此時此刻,她只想趕快找個理由搪塞大老闆,好讓她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還未想到辦法,卻見大老闆的秘書已經找了過來,一見她這才鬆了口氣,道:“葉姐,你跟我玩捉迷藏呢你!快跟我走,老闆找你呢!”
葉夕媱正拿着酒杯躲在最偏僻的角落中,身旁有幾株開得茂盛的鐵觀音遮擋着,沒想到竟然還能給她找到。葉夕媱悻悻笑了笑,推脫道:“哎呀不行不行,我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肚子不舒服。我得趕快回家休息去……”
秘書卻一把拉起她就走,只說:“大老闆說了,不把你帶過去,我就滾回去。所以葉姐,你就是闌尾炎,也得先和我去見老闆。”
秘書拉着她走進了更加偏僻的一個角落,有桃木雕花屏風隔着,旁邊還有兩個酒店裡的侍者宛如門神一樣看守着。秘書帶她到這裡便不再走了,只推推她,道:“老闆就在裡面,我不能陪你進去了。”
葉夕媱還要再掙扎,那侍者卻用標準的聲音禮貌地道:“葉律師裡面請。”
聲音不大不小,別人可能聽不到,可是對她望眼欲穿的大老闆卻是一下子就聽見了。大老闆走出來一把將她拽向裡面,朝着裡面的人介紹道:“來來來,這就是我們事務所裡的招牌大美女了!”
她本就是袁先生特意請過來的貴客。見狀,袁先生也十分熱情地走過來同她握了握手,不無感謝地道:“葉律師真是年輕有爲啊!要不是你,我女兒還不知道要受怎麼樣的冤屈呢!”
明明是很熱鬧的場面,可是葉夕媱的一顆心卻冷到了極點。就像是從前的無數個夜晚,她在獨自一人在寒冷的異國街頭疾步走着,寒風彷彿也欺負她是個異國人,呼嘯而無情地從她身上刮過,甚至穿透了衣服侵蝕着她的骨血。那一種冰冷蝕骨的感覺,至今都記憶猶新。
流過無數滴淚,卻從沒想過就此停止。誰讓她選擇了這一條必定要夜行的路呢,就早該料到冬日裡的長街會冷。
葉夕媱客套笑笑,只說:“袁先生過獎了。我
哪裡當得起“年輕有爲”這四個字啊。誰都知道袁小姐是無辜的,法律自然會給她一個公道。否則即使我說破了天,陪審團也不會一致同意袁小姐無罪啊。”
一番話說得袁先生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歐陽大狀的閉門弟子啊!”他招手,又說:“來,我給你介紹一個大客戶。”
眼前的幾個人很識趣地讓開,而卓暮颺卻只是側身站着看着牆上的一副畫,中世紀時的風格,用色筆法均是上乘。他好像是來了很大的興趣,只一味欣賞着那幅畫,對他們兩人的對話充耳不聞。
短短的幾步路,每跨一步,葉夕媱就覺得彷彿是飛速穿越了這幾年漫長的時光,這幾年漫長的、與他無關的時光。
異國求學的路太難走,尤其是對於她這麼個倔強得不肯接受別人幫助的女孩子來說。從前躲在他身後不需害怕外面的風吹雨打的那段時間似乎都成了前世的回憶了,而如今孤身一人漂流在外看遍世間人情冷暖的現實也讓她迅速成長、成熟。
在她本該長大的時候,她貪戀於他給的安穩,以至於在他離開之後,她用了更多的時間更多的努力,才能逐漸習慣這個世界。
終於,與他不過咫尺之遙。
葉夕媱微笑着伸出手,繼續客套道:“十二少,你好,我叫葉夕媱。”
卓暮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那雙墨黑色的瞳孔淡漠得讓她覺得分外陌生。他像是在打量陌生人似的,還是個他很不喜歡的陌生人。他嘴脣抿緊,讓人心中惶恐。
不過卓暮颺到底是卓暮颺,不過短短一刻,他很快神色如常,也伸出一隻手,同她握了握,道:“葉律師,久仰大名。”
他的手掌還是很硬,就如她的手掌依舊冰冷。他手上傳來的溫度與力度都讓她覺得心裡發慌,像是一根鉗子緊緊夾着她,她一動,就感到一陣錐心的疼痛。
袁先生笑着道:“我算是見識到了葉律師的辦事能力,名師名校出來的到底是不一樣!十二少以後有什麼官司,也可以試一試葉律師的。”
葉夕媱卻淡淡一笑,只道:“我擅長打的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小官司。十二少的官司,動輒就是幾個億幾十億的資金牽扯,我資歷淺,恐怕沒能力爲十二少做事。”
她一番話說出來,自己雖然是微笑着,似乎心中沒有半點畏懼。反倒是旁邊那些原本還在笑着的人,表情突然就僵住了。
卓暮颺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只說:“葉律師是出了名的巧舌如簧,我算是見識到了。”
葉夕媱一挑眉,略有些輕蔑地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十二少要是有官司,法律界最出名的律師們都會傾巢出動,哪會輪得到我呢。”她眼眸中射出了宛如尖刀一樣刺人的光芒,又道:“算起來十二少的上一個鬧得滿城風雨的官司該是好多年前了吧?那時候歐陽大狀都親自出馬,王師兄更是打下手,讓十二少輕而易舉地就躲了過去。”
話中有話,卓暮颺自然也能聽得出來。他一笑,只說:“那個時候真應該把葉律師留在身邊。”
葉夕媱臉色一頓,很快就神色如常地用帶着輕笑的口吻說:“我當時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學生,十二少會留我纔怪呢!”
卓暮颺來了興趣,終於正眼細細打量她幾下,道:“其實葉律師看起來真眼熟,以前我們一定見過。”
話中有話,不只葉夕媱,其他人自然也能分辨得出裡面的曖昧。葉夕媱勾起一個笑容,輕輕晃了晃酒杯,玩笑道:“是嗎?估計是替十二少的某個前女友打過官司吧,彷彿是向您討贍養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