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與他有關的悲喜,都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自從那天之後,他果然就在她面前消失了。
他的電話,他的手下,消失地不留蹤跡,徹徹底底。
從來都是他找她易如反掌,而她找他難於登天。更何況,現在是他避開她,而她躲着他。
誰又能在這個有幾十億人口的星球裡,恰好就碰到了心裡所想的人。
因不是雙休日,醫院裡的人少了許多。葉夕媱掛了婦科的號,四處走動,找了半天才終於走到了醫生那兒。做了檢查,醫生讓她十天以後再來取結果。
剛出醫院,第一件事,葉夕媱就拿出手機給父母打了個電話,只說是要留在學校一個月給跟着歐陽大狀實習。幸運的是,父母還未從葉夕媱如此輕易就拿到了唯一名額這一事件帶來的興奮中緩過來,因此也就沒有對她的話產生懷疑。
第二件事,葉夕媱從包裡拿出墨鏡戴上,然後到旁邊的藥店那兒買了一條驗孕棒。
驗孕棒的效率比醫院要好上許多,不過一個小時,葉夕媱就得到了結果。
剎那間天旋地轉。彷彿是一場地震,將她精心構築了這麼多年的世界一瞬間就夷爲了平地。風沙讓她睜不開雙眼,去看清以後的路該怎樣去走;滿地的狼藉將她絆倒,摔倒後留下滿身的傷痕。
他已經離去,可是留給她的,卻不是一個世外桃源。
葉夕媱愣愣地走到了大街上,滿街都是車流不息的景象,汽笛聲爆炸似的在耳旁不停作響。驕陽像是一個火爐懸在天邊,真怕有一天斷了線,它直至墜落,就點燃了整個世界。
天氣那樣熱,葉夕媱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背上正有一滴一滴的汗水流下來,好像是全身的細胞都在哭泣。她像是行屍走肉那般移動着,步伐僵硬,眼眸無光。
驀然間突然想起來卓暮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不要不愛的女人替他生孩子。
可是現在,葉夕媱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還有多少分量。愛或不愛,都只是他的一句話,卻能夠決定她的去留。至於孩子,又該如何面對。
葉夕媱不禁用手撫上自己的小腹,直到現在仍舊是不敢相信卓暮颺竟然在她身上留下了這麼深的印記,逼得她這輩子都不能逃離。
或許這便是命中註定吧。
葉夕媱嘆了一口氣,轉身又打了一輛車。當她正要拉開車門坐進去的時候,不知從哪兒又跑過來一個人,一面說着“我有急事”,一面就將葉夕媱推開。
有點中暑的感覺,葉夕媱被一推,頓時就覺得踉踉蹌蹌地,站立不穩,整個人就摔了下去。
地面上也是滾燙的,有細碎的石子扎進她的皮膚之中,火辣辣的疼,密密麻麻,就像是無數小蟲子啃噬着,蠶食着她。
再次擡起頭時,那輛屬於她的出租車早就開得遠了,而那個說着“我有急事”的人,誰又知道是真是假。
葉夕媱突然就笑了出來。卓暮颺多像那個出租車司機,沒了她,總有其他人搶着要做他的女人。而他喜歡的,也不過是年輕的身體和美麗的面容。
笑着笑着,她又像是個小孩子那樣大哭了起來。坐在石階上,她用雙手環住自己的膝蓋,把整張臉都埋起來,放聲大哭。這麼多人穿梭往來,她也不用擔心會有熟人將她認出來。
夏日裡的風吹來的只有熱氣,整個世界都像是蒸爐那般,一點點升溫。深處其中的人,除了掙扎着,吼叫着,還能做什麼。
耳畔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有不絕於耳的汽笛聲,有汽車飛快駛過的呼
嘯聲,有路人叫嚷的喧囂聲……而她像是個被寵壞了的小孩子,總以爲哭得越大聲,就越惹人疼。總會有人過來安慰她,幫助她。
卻不知道,這世上,除了愛她的人,再沒有人會自找麻煩去關心一個陌生人。
可是現在,眼下,關心她的人,統統都消失不見了。
香港下起了暴雨。整個世界都被這水簾織成了透明的圖景,像是在水中漸漸暈染開來似的。狂風撕扯着天幕上的烏雲,又將那碩大的香樟樹枝杈捲走了,隨意散落在地面上。偶爾有驚雷在天際炸開,彷彿是撕開了一條口子,天地就要傾斜了下來。
一排黑色轎車沿着山路蜿蜒而上。飛速旋轉的車胎經過水坑,便撿起滿滿的水花。那水花像是一把尖刀從側面飛來,讓人避之不及。
從山頂上看下去,這些黑色汽車一輛跟着一輛,就像那夜幕下綿延不絕的山峰。
待那車子停在半山腰的別墅那兒,Tiger忙下車撐開傘,再打開後座的車門。
就見卓暮颺一手撐着自己的前額,胳膊肘擱在膝蓋上。他雙眸緊閉,劍眉深蹙,臉色陰暗宛如厚厚的黑雲逐漸壓住了整個城市,所見之處都是昏黑之景,令人心中膽怯。
幾個月前的一筆軍火生意出了點問題。無奈之下,只好找人疏通關係,軟硬兼施,逼得一批高官爲他把風,硬是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將那批軍火運出了公海,也算是勉勉強強完成了那筆生意。
這一方面的事情,一直都是長青去辦。可不知爲何,這一次長青約見那些高官的時候,竟被一本不知名的小刊物拍到了照片。那本刊物的主編不認得長青,自然就不知道她是卓暮颺的手下,於是無所顧忌地就將這些照片放上了雜誌。
警方很快就介入調查。但長青並不是當地居民,也不是本國國籍,再加上有卓暮颺幫她洗底,本應是查無此人的。但不知是誰竟然向警方提供了充足的證據,每一樣,都直直針對卓暮颺。
行賄罪,可大可小,最慘不過坐牢。
最近卓暮颺天天會被警察局請去喝咖啡。黑幫大少的排場自然是不同凡響,於是警察局的門口,每日都塞滿了各類名車,好不壯觀。
一陣冷風吹來,卓暮颺睜開雙眼,下了車,被那陰沉沉的天光一照,臉色愈發顯得陰暗。趙三早就候在了一旁,一見他走近大門,忙一路小跑到他身邊。
卓暮颺顯然不想說話,只大跨步地朝着房子裡頭走去。趙三也不敢貿然去打擾,只好向一旁的Tiger求助。他剛要說話,卻被Tiger打斷:“你先叫人去給王律師安排個房間住下。這幾日,怕是要沒日沒夜地開工了。”
趙三這才預感到大事不好。這王律師師承大名鼎鼎的歐陽大狀,素有“警界剋星”的稱號,他專爲豪門鉅富打官司,並且勝率接近完美,如今已是卓暮颺專門的法律顧問。現在要勞他出馬,可見這件事真是棘手。
Tiger看出他臉上的疑慮,只嘆了口氣,道:“不好辦啊。我們在政府裡安插的那些人幾乎都被揪了出來,我們孤掌難鳴。警方一定是有足夠的把握,纔敢請十二少過去做筆錄的。”
趙三便問:“那王律師那兒怎麼說?”
“他還能怎麼說!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他也沒有辦法,只說有把握減刑。不過牢是避不了的。”
趙三就罵道:“這樣的話隨隨便便在街上拉個律師都會說,要他有個屁用!每年拿我們這麼多錢,結果一遇到事情,什麼都做不了!”
Tiger冷笑着道:“你以爲這事兒真
這麼簡單?這擺明了有人故意設了個陷阱讓我們跳進去。我就奇了怪了,這些生意我們做了這麼多年,一點事情都沒有,怎麼這一次長青就這麼不小心給拍到照片了。而且好巧不巧,發佈照片的那家刊物幾個月前才成立,而且什麼動靜也沒有,屁都沒有一個,卻偏偏拍到了這麼重要的一張照片!”
剛剛走到了走廊上,趙三聽他這樣講,就拉着他轉身朝着後院走去,惹得Tiger不滿地道:“你個狗崽子別拉我!我都忙死了……”
趙三卻不管他的反應,一直將他拉到了後院。
暴雨磅礴,似乎是一場地震,震得整個世界成了一片廢墟,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天上不斷有石子飛落,狠狠地砸在罹難者的身上。那雨珠,便是這些石頭,砸在身上,生疼。
翠綠色的芭蕉樹被風雨吹得彎下了腰,彷彿是要折斷了一般。而在這些高挺碩大的樹木之間,站着一個身影,高高的馬尾辮,黑色襯衫黑色長褲,唯有那一張臉在風雨之下顯得蒼白無比。隔得遠了,雖然看不清臉色,但卻依然可以看到這個身影站得那樣筆挺,全然不似那彎了腰的樹木。
剛毅至此。
Tiger訝異道:“誰讓她在這兒淋雨的?十二少都還沒發話,誰敢隨意處置長青!”
趙三就無奈道:“長青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這件事她的確是有很大的責任。她的手機裡竟然被人安裝了監聽系統,什麼電話錄音全都有,所以敵人才會一擊即中的。”
Tiger想了一會兒,還是道:“這樣不行,先不管結果如何,我們也不能自亂陣腳。你先去勸勸長青,我去找十二少,看看現在情況到底怎樣。”
剛剛走近別墅裡頭,就迎面碰到一個手下,那手下正好是卓暮颺派下來尋找他的。Tiger一聽,片刻也不敢耽誤,忙抖了抖身上的書桌,就朝着書房那兒走去。
王律師已經在書房裡等着了。卓暮颺躺在轉椅上,仍舊是緊閉了雙眼,似乎很是煩躁的樣子。
“這官司究竟有多少勝算?”
王律師放下手中的材料,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道:“坦白說,如果要打得安然無恙,我只有一成的把握。不過我很有信心能夠爲十二少爭取到減刑。”
卓暮颺眼神掃過去,就像是一個悶雷炸在他面前,震得他身子一顫。卓暮颺不禁冷笑道:“你知道我坐一年牢,會有多少損失嗎?”
瞧見王律師低下頭,也不敢與卓暮颺對視,Tiger就接着卓暮颺的話道:“先不算十二少的生意。卓家幫派在黑道上是個什麼地位估計無人不知,堂堂一個當家的,竟然以一條行賄罪被條子抓住了把柄,搞得要去坐牢。你叫我們十二少的臉往哪裡擱!更何況,十二少不在,羣龍無首,整個幫派還不亂了套,如果有誰趁虛而入,估計又是一場血戰了。這樣的結果,你擔不擔得起?”
王律師卻也無奈,只說:“其實現在一切都是未知數。我在警察局裡的內線告訴我,現在他們掌握的證據是一個匿名人士寄過來的。其實我也專門向師父請教過,自己也細細地分析過,單靠這點證據,警方的確不能將您定罪。但是,關鍵就在於,我們不知道那個匿名人手裡還有多少證據。敵人在暗我們在明,等於是被人牽着鼻子走,勝算大不了啊!”
窗外的暴雨像是石頭一般砸在了窗戶上,一聲一聲,發出悶悶的聲響,在這更加沉寂的房間中幻化爲死一樣的絕望。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本想大聲呼救,卻被人捂住了口,只能發出弱弱的嗚嗚聲,等待死亡的降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