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畫面像是老電影一般一幀一幀地在心上放映,這些他埋藏了二十多年的話,今天沒有任何預料地就說了出來。
“每天我們除了練體能練功夫,還要學習槍法等很多軍事知識。從早上五點開始,一直到子夜時分訓練纔會結束,無論是隆冬還是溽暑,從不改變。”
葉夕媱默默聽他說着。她頭枕在他的臂彎中,感受着他的力量,聽着他的聲音,慢慢沉入他的過去。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背脊。卓暮颺現在只穿了一件薄襯衫,隔着那層面料,葉夕媱就摸到了他背上的一道傷疤。
以前也瞧見過的。其實不止一處,他身上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傷疤都有不少,她隱約猜到來處,不過也從來不問。
此時,葉夕媱就撫上一道傷痕,柔聲問:“這是你訓練的時候留下的嗎?”
卓暮颺點點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痕,臉色如常,似乎那只是一道紋身似的。他接着說:“我們的訓練是採取淘汰制的,每個月都有一項任務,每個月都會死一個人。最後就剩下十個人。”他笑笑:“我曾經被困在一口枯井裡,徒手挖出了一個出口,那時我三天三夜沒吃飯,身上只背了兩壺水,渴得受不了時,我也會喝自己的血。”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卓暮颺才知道自己的血是腥的,是冷的。記憶中那股寒意時至今日都讓他記得一清二楚,常常在夜半時化成一場恐怖的夢魘,驚得他驟然睜開眼。
葉夕媱手上傳來的暖意讓他的傷口開始解凍,也開始麻木。太過迷戀這樣的感覺,以至於身上的每一寸神經都放鬆了戒備,徜徉於此。
他指了指她手下的傷口,淡淡地道:“這一個,是我的隊友偷襲的。那時我們已經出圍,正在執行任務,我們都很餓,餓到可以食人的感覺。一共有五個人,我是最小的,十六歲。他們四個覺得我最好欺負,便計劃着殺了我吃了。我一個人,殺了他們四個。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絕不相信任何人。”
明顯感覺到葉夕媱的身子顫了顫,卓暮颺一笑,低下頭,擡起她的下巴。只見她一雙眸子像是剛剛淋過雨似的,清澈透明,溼潤盈盈。他便問:“怎麼,怕了?”
她卻只是搖搖頭,只道:“我從來不知道你以前竟然受了這麼大的苦。”
卓暮颺卻道:“其實這不算什麼
。我曾經一個人開着車跨越撒哈拉沙漠,驕陽似火,荒無人煙,只有蛇蠍與你爲伴,當時那種絕望痛苦的感覺,才真的讓我刻骨銘心。與此相比,攀巖、跳傘、潛海,根本就不值一提。”
一室燈火通明,卻不能將他語氣中的淡漠照清楚。他像是閒話一般說來,似乎是爲了哄她入睡,彷彿全然不在乎自己以前那種噩夢般的日子。一睜開眼,便是危機四伏,便是自相殘殺。要想活下去,就只好踩着同伴或是敵人的屍體,一步步走過去。每走一步,心就冷一分,時至今日,也就冰涼徹骨了。
再沒有什麼能讓他患得患失,直到遇見了她。
卓暮颺緊緊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髮絲中,道:“這世上,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閒事。”他語氣沉穩,一字一頓,接着說:“夕媱,我把我的命,交給你。”
驟然間葉夕媱只覺得自己身處一片大漠荒沙之中,暮色四合,枯藤、老樹、昏鴉,千里之外依舊了無人煙,舉目四望,彷彿隻身一人。本該是心驚膽顫的,可是她手中卻握住了一根線,一根生命線。
只要循着走,終有一日,能夠重見天日。
葉夕媱重新靠在他胸口,聽着他一如既往的渾厚心跳聲,這節奏似乎和自己的心跳一致。兩顆心,跳着跳着,就跳到了一起去。
她就道:“那你要替我,好好保重自己。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你都一定要保住這條命。因爲它是我的,你不能擅自拿走。”
他也笑:“我給出的東西,絕對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他玩弄着她柔順的髮絲,眼中光影迷濛,彷彿是失去了焦距一般。“我有很多事情,都不希望你牽扯進來,比如幫派裡的紛爭,比如生意上的擦槍走火。如果有一天,我鋃鐺入獄或是血灑街頭,你都要記得走得遠遠的,一定要裝作不認識我,一個人好好活下去。”
葉夕媱沉默許久,再開口時,卻說:“暮颺,等我畢業了,我們結婚吧。”
薰香的氣味將這一刻的時光烘托得愈發漫長,似乎這奔流不息的時光也沒濃郁的香味牽絆住了腳步。卓暮颺揉了揉她的頭髮,只道:“我怎麼沒發現你這樣笨?明明知道身邊是個定時炸彈,還非要抱着取暖。”
葉夕媱無所謂地一笑,強辯道:“大不了一起被炸得灰飛煙滅,也正好轉世投胎,下輩子又在一起。”
卓暮颺捧起她的臉頰,深深吻下去,輕輕撕咬着她的脣瓣,靈巧地與她的舌相互糾纏。他翻身壓在葉夕媱的身上,雙手又霸道地禁錮住她整個身子。他是高手,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佔據了她所有的城池,只在揮軍而入的關頭,暫緩了動作,凝視她的眸子,微笑道:“對,這輩子,下輩子……我要你的來生今世。”
因爲突發變故,葉夕媱虎口脫險,就以精神不佳爲由,明目張膽地請了兩天假。這兩天她充分發揮了燒錢的天賦,從市中心的精品店開始一路掃貨,一直到吃遍全球各地的美食才肯罷休。
每一次出門,葉夕媱終於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盡情打扮,倒沒有化妝,只是在搭配衣服上耗了很多時間。以前囤積的那些名牌衣物,終於不再寂寞地躺在暗無天日的衣帽間中,總算是派上了用場。所以即便是在豪門闊太或是千金小姐雲集的奢侈品大廈中,葉夕媱也足夠吸引目光。她身上總有那麼一兩件是限量發行的,很難再能看到第二件。
她掃貨也不再侷限於衣物配飾,有時候也去家居廣場看看。原因就是卓暮颺名下的一個地產公司剛剛開發了一批豪華住宅,他留了一套風景最好、價錢最貴的給自己。葉夕媱只負責選中意的傢俱,至於怎麼搭配怎麼設計,一切都要交給設計師去費腦力了。
寒假中因爲有大大小小的聚會,而且有用之不竭的年貨,葉夕媱也着實吃了不少。可是要跟這兩天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這兩天從中國流傳下來的民間美食一直吃到清末御膳房大廚後人的拿手好菜,也從藍山咖啡和馬卡龍吃到神戶牛排和魚子醬,口味也變得越來越刁。
這兩天卓暮颺也拋下了手中的事情,陪她四處遊逛。一想到舍友們都開始了昏天黑地的滿課生活,而自己卻仍流連於商場飯店,葉夕媱心中就有一種負罪感。
她也曾擔憂地問卓暮颺:“我們學校的法律系一向都很嚴格,我一開學就就翹了兩天課,校長不會記我大過吧?”
卓暮颺作出思考的樣子,蹙眉點點頭,說:“以前也不是沒可能發生這種情況。不過你們學校不是正準備開闢另一個圖書館麼?”
葉夕媱點點頭,疑惑地問:“圖書館和我翹課有聯繫嗎?”
“那圖書館是我捐獻的。按照正常情況來說,你可以直接申請保研。”
(本章完)